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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外村’隐匿在汴梁南下的梁、吴交界的环山之间,出了战外村,行了大概半个月的路程,戒嗔与端木鄂儿已经到了扬州。
如今正值仲夏,南方的天气真叫人燥热难耐,
两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终于到了扬州城门下。
“…终于”
“到了…”
到了客栈,放下包裹,戒嗔可谓如释重负,觉得浑身都自在了许多。
“肉…我要吃肉!!~~”端木鄂儿洗了个澡,换上便装扮成李月,拉着戒嗔风风火火地赶到了酒楼。
一个十六岁上下的年轻公子,带着一个十岁出头的书童,两个孩子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引得周边人都不禁侧目。
端木鳄儿捧着羊腿啃着红烧狮子头,两只手忙得不亦乐乎…
看着前者的吃相,戒嗔心里想着,“…端木姐姐最大的愿望会不会是多长一张嘴,两只手呢?”
摆在戒嗔跟前的小菜相对就要简单许多了,一碗绿豆汤,炒莲藕,苦瓜汤,芹菜拌竹笋,清蒸茄子和一盘绿豆糕。
“喂嘉容啊…”由于有外人在,端木鄂儿也不会称戒嗔为小光头或者臭和尚什么的了,“看这些日子表现不错,这顿饭是本公子请你的,不用这么寒酸吧?”
“怎么会呢?”戒嗔吃得很满足,还把一盘炒莲藕朝端木鳄儿的方向推了推道,“现在暑气很重呢,每天还要出那么多汗,烤鸭羊腿这些东西肥腻热滞,对身体不好,但是小…我这边的食物都是解暑的,端…公子你也多吃点啊,免得中暑。”戒嗔好言劝道。
端木鳄儿看着戒嗔推过来的炒莲藕,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可是年幼不善察言观色的戒嗔又把苦瓜汤放到端木鳄儿跟前继续道,“苦瓜汤不仅解暑,趁热喝还能舒缓脾胃,很帮助消化的,而且公子你这些天唇干舌燥,眼白带红,应该吃得清淡一些才好。”
端木鳄儿缓缓放下羊腿,用力嚼了几下咽下嘴里的食物盯着戒嗔道,“你以前一定特别不讨人喜欢吧?”
“嗯?”戒嗔听得一头雾水,抓了抓脑袋认真回想答道,“以前确实有好多人不喜欢小和…不喜欢我,但是我后来也交到了很多朋友的。”
“那是因为你在山上和同类们在一起,”端木鳄儿一只手搭在戒嗔肩膀上,煞有介事地道,“在外面的世界和不同的人接触要学会为人处事,说话之前要斟酌好自己的用辞,比方说和我在一起…”
一边说着端木鳄儿搭在戒嗔肩膀的两根手指暗暗用起了力…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扫了本姑…本公子吃饭的雅兴!”
“呜哇!~”戒嗔赶忙往旁边躲,被那么大力的手掐了一下,戒嗔疼得不禁一叫。
“真是的,听你说话都影响胃口,你那么懂怎么弄得现在又瘦又小的?你天天吃这些兔子吃的东西,所以才长不高,长不壮,明白吗?”端木鳄儿讲得好似很有道理。
“…戒嗔才不到十一岁…”戒嗔眯着眼看着端木鄂儿,抓了抓头,心道和这个姐姐在一块还是少说话吧,眼下的斋饭,对戒嗔来说可是绝顶的美味。
吃饭间,二人留意到酒楼的生意很好,来往出入有着形形色色的人,这么想来,街上也有许多看起来怪怪的人。
看着皱着眉头四处张望的戒嗔,端木鳄儿眯眼皱着眉头道,“小家伙,你又怎么了?”
“嗯…”戒嗔想了想道,“我也说不清,总是觉得有很多怪人在身边,有些人走路步伐很快,跟平常看到的百姓不一样,有些体格壮得吓人,跟…跟公子你一样。”
“…死小孩,”端木鳄儿给了戒嗔一个白眼,然后道,“因为他们都是江湖人士,步伐当然比普通人更稳健,练武之人的体魄自然也不同,在城里不便带兵器,看来他们是把兵器放在客栈里或者藏起来了吧。”
“江湖人士?”戒嗔听完观望四周,抓着脑袋道,“怎么扬州有这么多江湖人吗?”
“想来以往应该不会,可是如今……”端木鳄儿的双瞳中闪过一道精芒,微眯双眼道,“…正值武林大会啊。”
周遭人声熙熙攘攘,原来大多是在议论此番大会之事…
“喂你们听说了吗,这次的武林大会可不得了,麒麟山庄重视得不行呢。”
“嗯,而且你看看这扬州城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练家子,以往从没见到过。”
“当然了,很多后起之辈都想来长一长名气,我还听说有人想挑战麒麟山庄庄主的武林盟主之位呢。”
“不会吧,我听说那冯胜已出山了,难道他们都不晓得吗?”
“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有人不晓得?但是再怎么样那冯胜也已经有六十岁了吧,冯老庄主年纪更大,自然会有人想要取而代之啊。”
“我猜他们是没见识过那冯胜有多厉害吧?毕竟他已经有十年没过问江湖事了。”
“是啊,我听说不久前他还把太乙山的平阳真人给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哎,那你们说说麒麟山庄为什么突然要弄这么个武林大会呢?他们怎么也不会是主动给后辈们机会挑战自己吧?”
“这还不清楚?你不知道这些年江湖上出了多少事,都乱成什么样了吗?那‘金刀帮’和‘掌剑门’从来就没和平过,‘药王山庄’和‘金刀帮’也有积怨,而且听说不知道什么缘故,‘药王山庄’的人到处在伤人,挑起事端,各个门派间也有芥蒂要除,巴山的‘了情谷’好像已经淡出江湖了,搞得巴山一带没人主事,现在闹出了好多杂七杂八的门派天天在斗来斗去的。”
“还有那个十年前兴起的‘墨门’也让人搞不懂,饱受争议,那个什么‘墨家’不是都亡了一千多年了吗?他们干嘛要打这个名号到处杀人呢?”
“还有那几个‘灭罡诛煞’的佣兵团,尤其是听说那个什么‘食尸奴’的死灰复燃,现在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前不久这楚军和吴军刚打完仗,可实在没想到楚军居然输了,不过现在仗打完了,应该影响不到武林大会了。”
“是啊,这么说来的确是有必要办场武林大会,由盟主把这些事解决一下。”
“哎你们看,那…那不是和尚吗?”
戒嗔吓了一跳,可是摸摸自己的脑袋心想,“小和尚有头发啊,该不会是说我吧?”
顺着那些人的目光望去,戒嗔果真看到了一个法相庄严的大和尚,其身着袈裟,体格魁梧。
“哎你看,那是你同类呢,”端木鳄儿一边吃着肉一边用戏谑的语气调侃道,“你看看人家怎么就长得那么壮,肯定是偷吃肉了吧,你要不要吃点我的羊腿?给你咬一口,就一口。”
“是啊…”戒嗔没有理睬羊腿的事,而是瞪大眼睛碎碎念叨,“小和尚很少见到这么壮的和尚呢,印象里好像只有显通寺的后堂主无相师傅能跟这位大师傅一比呢。”
一旁议论之人悄声道,“一看他就不是个简单人物,你们猜他是哪家寺院的?”
“离这里近的大寺庙就属杭州的灵隐寺,但是没听说灵隐寺出武僧啊,那里多是参禅诵经的。”
“莫非是……”
“少林寺的人?”
“冯庄主把少林的人都请来了,看来这次的武林大会绝不寻常呢。”
戒嗔也听不懂,二人吃过了饭,走出酒楼,端木鳄儿拍着肚子满足地道,“哇…吃得好饱啊。”
戒嗔则直勾勾地盯着端木鄂儿的前胸…
“嗯?你…你看什么!?”女孩子本能的反应,下意识地挡了挡。
“…受伤了吗?”戒嗔突然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我才没受伤啊。”端木鳄儿不明所以。
“公…公子,那今早起床的时候,你为什么用厚厚的布把前胸后背都包上了呢?不热吗?”
“你…你看到了!?”端木鄂儿面颊臊红。
“嗯,早上睁眼看到你给自己包,可是太困了不想动,现在忍不住才问的,不过没受伤就放心了,可是多热啊,我看你包了好多层…哎?西瓜!?”看到街旁的瓜农,戒嗔抬腿便走。
“你给我站住…”戒嗔衣领被一只如同钢钳的手勒住,可以清楚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杀气,“你个小色鬼,还敢自称是什么…!”
端木鳄儿怒不可遏,扯住戒嗔便往客栈走。
“哎?又…又怎么了,我…我只是担心啊?”戒嗔不明所以,但是前者可不管这么多…
回到客栈内,伴随着鬼哭狼嚎般的惨叫,戒嗔的屁股…
又遭殃了。
端木鳄儿想要女扮男装,自然要将自己女子的证据包裹起来,可无奈戒嗔年幼不懂。
黄昏时分,戒嗔趴在客栈的床上,揉着自己的屁股……
“…有冰块就好了,可是这么热的天去哪里弄冰块啊…”戒嗔躺在床上愁眉苦脸,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又是哪里开罪了这个端木鳄儿,只想着女人都这么可怕吗?可是张三叔家的婶婶就很好啊。
想着想着,戒嗔突然灵机一动…
“对了,大师伯教过小和尚,五遁都有很多不同的形态和用法……”这么想着,戒嗔将一只手搭在屁股上,运起内力,不一会儿果然有凉凉的气息…
“嘿嘿,果然像是冰敷一样呢。”
“虽然跟这个姐姐一块旅行总是挨打,但是…”戒嗔耸了耸肩膀,感受着身上的变化,“好像的确比以前壮些了呢。”
“咚咚咚~~”有人敲门,戒嗔收起内力,缓动着屁股下地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店家伙计,伙计笑脸相迎道,“小客官,这是刚刚的一位公子吩咐我给你拿来的,趁着凉快,快点吃吧。”
原来伙计手上的,是两半冰镇的大西瓜。
“那位公子还说西瓜消暑又消肿,让小客官你快点吃,我退下了哈。”言罢,店家伙计合门离开,戒嗔捧过两半大西瓜,一下子喜笑颜开。
“有西瓜吃了!”
戒嗔用几件软和的衣物和被子垫在屁股下边,这样还能勉强坐下,一口口吃着西瓜,凉爽又解渴,一下子就把端木鳄儿不好的缺点全都忘掉了。
“她怎么不一起来吃呢?还是在为小和尚看到她绑布带生气吗,但是为什么呢?女人好难懂…”戒嗔抓了抓脑袋,还是想不通,但是刚刚挨完打的他又不敢自讨霉头去敲端木鄂儿的房门。
旅途的劳倦让戒嗔早早就进入了梦乡,梦里的他置身花丛碧草,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已不知有多久没有过这般放松写意。
“好美啊…咦?那个人是……”
不远处出现了一位身着百衲衣的佝偻背影,虽然只是背影,但是戒嗔却无比熟悉…
“爷…爷爷?”
太多的话涌上心头…
爷爷,戒嗔学会本领了,戒嗔交到朋友了,戒嗔长高了,戒嗔有叔叔了,戒嗔能一个人照顾自己了,戒嗔现在和一个…一个给戒嗔买西瓜吃大姐姐一起旅行,戒嗔帮助了好多人,戒嗔…戒嗔……
那个佝偻瘦弱的背影,曾今是戒嗔最安全心安的避风港湾……
“戒嗔…呜呜…戒嗔……”
缓缓迈出第一步,
“想你了…”
迈出步子想要冲向那最亲最亲的人,可是当步子落地,踩塌绿草,鲜花枯萎,一切便如落地枯叶,随秋风散尽…
笼罩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徘徊惊恐中,一道亮光将黑暗撕开一道缝隙,
太过耀眼,戒嗔不敢直视,待他适应以后,看到那有个幼小的人影,一袭僧衣,与戒嗔年纪相仿……
“慧…慧观?你…你去哪了!?”
抬步疯跑,却怎也去不到那看起来很近很短的远方,好像彼岸之间,隔的是一条天河,无法逾越…
“慧…慧观…慧观!!~~”
南柯一梦,惊醒的戒嗔出了一身的汗,三伏天本该闷热难耐,但是他现在却觉得……好冷。
“爷…爷爷呢?”半睡半醒见,一切实而又虚,良久良久之后,戒嗔才知道普善已经不在人世,刚刚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坐在床上,戒嗔把脸埋在双掌之间,“爷…爷爷不在了,戒嗔在做梦,那么…那么好吧,可是…”
戒嗔拼命努力去回想梦中的那个孩子…
“那个看起来比戒嗔还要小些的小和尚是谁?…为什么戒嗔想不起来了,为什么觉得那么熟悉?…”戒嗔抓着长出不少的头发,把脸埋在双膝间,“对了,是…是慧观,可是…可是慧观…慧观是谁!?”
一个让戒嗔自己都奇怪万分的问题,他忘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不…不对,戒嗔没忘,慧观是小和尚最好的朋友,可是…可是……!”不论怎样逼迫自己,戒嗔也怎么都没法忆起这个慧观曾经和自己到底有过怎样的回忆,当回忆已被忘却,只留名字的朋友显得那般陌生。
“怎么…怎么会这样!?”
戒嗔唯一知道,肯定的是,这个慧观……
绝不能忘。
一年前还在显通寺的戒嗔便觉得奇怪,为什么身边的师兄师傅们没有一个人再提起‘慧观’这个名字,好像大家都已经把这个自己最好的朋友忘得一干二净了一样,而如今…
连戒嗔自己也只能拼命去记住这样一个名字,便连这位曾经朝夕相处挚友的面容…也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戒嗔止不住泪水流下,拼命想办法去记住一个自己无法记住的东西,戒嗔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慧观真的只是小和尚在梦里胡乱想出来的人吗?”戒嗔的心口好痛,一只手摸了上去,“嗯?”
胸口前有一个物件,质地坚硬,戒嗔伸手到衣内寻觅,原来……
“是…是那天怪人走时送给小和尚的……”
当日异族剑客被‘江北草上飞’一路追杀,身受重伤,躲在了五台山西面的山头,机缘巧合下与戒嗔结识,并得到救治,在‘影兵’将其带走前,这位剑客送了戒嗔一枚形似“卍”字,中间有孔由白线串起的坠饰,由那日起戒嗔戴在脖子上便从未摘过,如今算来,已近四载…
时日久了已成习惯,不去碰它都想不起来了,可是广缘的死…也同时浮现在戒嗔脑海。
因为广缘的死,戒嗔曾有心将坠饰扔掉,但是每每想起当初寒冬爬山去为其疗伤,二人在洞穴之中建起的羁绊,戒嗔便无法下手。
“哎…对了!”戒嗔拿出银针在这件坠饰上刻刻划划,良久过去,上面出现呃两个字,“慧观”。
“嘿嘿,这样就不会忘了。”
戒嗔本来睡得就早,午夜梦醒的他望向窗外,天还是黑的,想着隔壁的房间…
“再睡会儿吧,不去招惹她。”攥着那件坠饰,躺在床上,戒嗔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再张开双眼,窗外集市热闹非凡,戒嗔揉着惺忪的睡眼,敲着端木鄂儿的房门…
“呃…公子,起床了…”几次过后都无人应门。
“公子?”推开房门,戒嗔蹑手蹑脚,可是…
床铺整齐,屋内空无一人。
“嗯?去哪了?”
床铺正中央摆着一张纸条,戒嗔伸手拾起打开,上面写着四个字……
“走了,保重。”
PS:昨天不小心放错了章节,感谢书友提醒,今天改回来,追加一章,在此小胖同大家道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