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道越走越幽静,待看见一棵大槐树后,柔和的花草气息扑鼻而来,令人身心都趋于安宁。
一座鹅卵石堆积的小院,爬着青苔的门扉大开着,能看见槐树脚下长着一片绿茸茸的草,星星点点的小花顶在草尖上。
走进门,院落里放着几个青石墩,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在泡茶。
这人眉目方正平和,看见厉九川后还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喝茶。
厉九川来到他面前,将斗篷摘掉,露出一对螺旋弯角和魔神般的面孔。
白衣男子凝固了一下,“你已经被污秽了吗?”
没等厉九川开口,这人又自言自语起来,“也是,像那样屠杀世家,跟污秽种有什么区别……你是受制于厉九禾还是厉九川?”
“……”
他又继续碎碎念,“边境向来蛮荒,厉九川要是有此机遇也不足为奇,但魏王势力很广,让那边的人为他干女儿找个护道人也不是难事。”
说到这,白衣男子语气一转,“不如你日后跟着我怎么样?我可以替你把厉家施加在你身上的制约剔除。”
即使神荼面具没有鼻口,六只眼睛还是露出相当显眼的鄙夷之色,如同看智障般嫌弃。
“怎么?”白衣男子站起身,“你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
说话间一蓬斑斓烟气自灵觉视野生出,化作长发博冠的神灵,巍巍然俯首盯着脚下渺小的人。
他双手抱拳,“鄙人长乘七,渡河而来。”
渡河?渡过魂河吗?连赵青都打不过,这厮也有脸?
厉九川招了招手,于是突如其来的阴影笼罩整个金玉阁上空。
长乘七瞪大了眼睛,庞大的鬼王遮天蔽日,乌黑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脸,惨白皮肤上无数只手臂冲他招摇摆动,似是渴望他融为它们的一员。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在院落中清晰响起。
“那个……阁下,我其实是代表长乘门来道歉的。金玉阁魏扬死心不改,非得让我去和天宫联手埋伏厉家双子,要不是在下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恐怕还会为那些凶徒得逞。”白衣男子言之凿凿。
虽然他没有动,但长乘七能感觉到六眼魔神嫌弃的意味已经变成了丝丝杀意。
白脸缓缓地趴下,双肘像人一样支着地面,大脑袋正好对准了院落,几座小楼笼罩在它虚幻的身躯里,但并不妨碍长乘七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白脸缓缓张开裂缝似的嘴,它有一只猩红柔软的舌头,阴影般层叠交错的利齿,嘴腔里长满了人脸般的花纹。
“阁下……阁下。”长乘七缓缓后退,“我虽然去了,但是并未发挥真正的实力,只是与厉家那个护卫假装缠斗了一番。但我真的是代表门主来向厉家道歉的!”
道歉就该拿出遗玉,半点诚意都没有。
七十二坊一直未整合,上缴的税费又全都用在青茗会的维持上了,厉九川现在不光是个穷光蛋,还欠了言乐一堆遗玉。
见他拿不出实际的东西,厉九川已经对这人失去了兴趣,长乘门经营隐市擅长商贾之道,怎么会派这样不懂人情世故的白痴来应付他?肯定是假的。
白脸的嘴已经大得像座小湖,只消往地面一扣,神鬼都别想跑出去。
“阁下且慢。”
突然,院落外进来一个斗笠人,他身旁是锦衣华服的金玉阁阁主,魏扬像个随侍的仆从一样低头紧跟着他。
“我只是出去吃个饭,师弟你怎么又闯祸了?”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副俊朗的年轻面孔。
厉九川右上角的眼珠瞥过去一只,剩下五只都盯着试图翻院墙逃跑的长乘七,垒院子的鹅卵石都被他蹬下来几颗。
“师兄!”长乘七立即从院墙上滑下来,试图把鹅卵石恢复原位。
“这位大人,我家门主让我们传一句话。”长乘七的师兄拱手行礼,“可还记得当年七颗遗玉?”
“嗯?”戴着面具的厉九川第一次发出声音,音色低哑浑厚,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当然,阁下听不懂这话也正常,但厉家九川应该是能明白的,您大可以问问他。”俊朗男子不慌不忙坐下,光是那份随和气度就不是长乘七和魏扬能比的。
而且这人笃定趋势鬼祸的六眼魔神和厉家有关,是否也知道神荼面具的存在呢?
“你想说什么?”厉九川在他对面坐下来,表示洗耳恭听。
不好听就打爆他脑袋。
“门主说大乐的生意都送给您,希望您来上水渡时,能记一记长乘门的情分。”
这下确实有诚意了,感觉像天上掉馅饼。
“说人话。”
俊朗男子沉默片刻,“门主原话说,以隐市助君一臂之力,还望尊上勿恨我等不为。”
厉九川忽然感到了某种不安,仿佛是一种隔着千山万水、浩瀚时空传来命悬一线的呻吟,令他心神颤动。
但怎么都碰不到,抓不着。
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问什么一样,俊朗男子又道:“阁下不必问此言何解,因为我也不知道。反正按照我家门主的意思,隐市,归你了。”
说到这,他的语气有些不舍,但也有些放下重担的轻松。
可厉九川却皱起眉头,隐市归顺的确能最大程度支撑青茗会站起来,而且隐市属于各方交集的中立势力,能获得不知多少情报,不光能还清言乐的债务,此后修炼需要的遗玉决不会再缺少,好处多到无法想象。
但那抹预兆般的不安简直像蚀骨之痒,仿佛令人痛苦之余还会日渐侵蚀骨血,招致最恶的结局。
“我有两个问题。”厉九川压下心绪,沉声问道。
“请说。”
“第一,这隐市究竟是给谁?给厉九川还是我?”
“门主说了,给今日来的贵客。而且我以为,无论是厉九川还是厉九禾都不足以守住这份基业,只有如阁下这般才行。”
“第二,如果我不要呢?”
“……即使如此,隐市也会给予阁下所需的一切。”
“也就是说,不要也得要,对吗?”
“……”
俊朗男子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这等天大好处,竟然有人不要!
此时厉九川也感受到了某种难言的意味。
从“不要”二字脱口而出之际,似乎有什么出现了微小的改变,但一切该发生的仍旧会发生,不以长乘门的作为而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