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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沈济半蹲在赵昌平赵相公床边,看着床上脸色已经很是苍白的赵相,低声道:“师伯祖,您老人家一定要好起来,师祖下午就到南京看您,他老人家还等着您告老之后,一同去书院教书呢。”沈济虽然是叶婵所出,本来按照称呼,还是要按照陆若溪那里,称呼陆夫子为“外公”,不过他父亲沈毅,同时是陆夫子的学生,因此从父称,会规矩一些。沈济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已经给父亲去信了,父亲可能也要到南京来瞧您。”这话一出,赵相公缓缓睁开眼睛,他看了看沈济,缓缓摇头:“孩子。”沈济连忙上前道:“侄孙在。”赵昌平缓缓摇头:“你…你父亲,动不得,千…千万莫要让他离开燕京。”“老夫…老夫,不值一提…”沈济低头道:“父亲跟九叔,都说过,早年他们刚到建康的时候,师伯祖您对他们照顾有加,其后二十年时间,一直多有提点…”“您是沈家的大恩人,任谁都应该过来。”赵昌平依旧摇头:“破鲁,莫要如此说,子恒与子常,都是人中龙凤,老夫…老夫不过是,比他们早生了一些年岁罢了…”他看向一旁站着的赵蓟州,声音沙哑:“老二。”赵二连忙低头道:“您说。”“要…要劝住子恒,不要让他南下…”赵蓟州默默点头道:“爹您放心,他是四辅之一,轻易…也不能离开燕京。”赵昌平默默点头,闭上了眼睛,唉声叹气:“爹有些累了,等…等你陆师叔过来,再叫醒为父。”“是。”沈济与赵蓟州,这才一前一后退出了卧房,走到外面之后,沈济叹了口气道:“不曾想,先帝这么一去,竟让师伯祖病成了这样。”赵蓟州背着手,叹气道:“你还小,你记事的时候,你爹已经打下了燕京,咱们大陈已经扬眉吐气了。”“你不知道…”赵二抬头望天:“你不知道,洪德十二年以前,是个什么光景,你没有见过,那个时候的朱里真人,是何等的嚣张。”他扭头看了看沈济,默默说道:“一个使臣,在大朝会上,便敢当朝不跪,仰面视君,大呼小叫。”“洪德七年,嫁到咱们大陈的北齐公主,跟你父起了冲突,更是险些让你爹前程尽丧。”沈济挠了挠头。他出生的时候,沈毅已经在北伐的过程中了,等到他记事,一家人就都搬到了北边去住,他只知道仓皇逃窜的朱里真人,的确没有见识过嚣张跋扈的朱里真人。有些想象不出来,被撵到关外的朱里真人,到底是怎么个嚣张法。赵二继续说道:“因此,你也不知道,带领大陈扬眉吐气的先帝,在父亲那些老一辈人心里,究竟是何种地位。”“那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圣君。”赵二叹了口气:“再加上,父亲又是在朝廷里看着先帝长起来的,这种感情…外人很难理会。”说到这里,他看着沈济,开口道:“下午陆师叔过来,三郎也要照看着点,陆师叔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心里估计同样不好受。”沈济应了一声,然后问道:“二伯,我爹他…”“当年刚进建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赵二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太久远了,已经想不太清楚了,不过记忆里…”“你爹是个很会赚钱的人。”“后来因为几首诗词,名动建康。”“赚钱?”沈济一怔,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两个字,跟自己那位位列太师的父亲联系到一起。赵二拍了拍沈济的肩膀,开口道:“早年,他跟你九叔的日子,可不算太好过。”“许复见过吗?”沈济想了想,开口道:“见过几回,听说是个很了不起的大商人。”“他就是你爹,从江都带到建康的,没记错的话…”赵二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在江都的时候,是个乞丐。”沈济愣神了半晌没有说话。那个一掷千金,阔绰无比的许叔叔,以前是…乞丐?沈三郎背着手,看向天空。父辈那一代,实在是太多秘密了…下午,沈济骑马出城,去城外迎接了陆夫子进城,一口一个师祖,毕恭毕敬。陆夫子拍着他的脑袋,轻声道:“还是称呼外公罢。”沈济低头应是。祖孙二人在马车上,陆夫子询问了许多关于沈家的近况,听闻沈济将要迎娶宁国公主之后,老夫子沉默了片刻,拍了拍沈济的肩膀:“可惜了。”“你像你九叔,是个读书的材料,外公还以为,你将来是要考学入仕…”沈济摇了摇头道:“外公,读书太辛苦,再说了,孙儿娶了公主之后,也未必不能做官。”陆夫子依旧执拗:“与科甲正途,毕竟不一样。”祖孙二人一道来到了赵家,很快见到了赵昌平,老兄弟两个人如今都是七十出头了,见面之后,不由得感慨连连。陆夫子拉着赵昌平的衣袖,轻声道:“子恒给我来信了,说朝廷已经许兄长归养,兄长将身体养好了,咱们老兄弟一道回江都去,教教书,钓钓鱼。”赵昌平看着陆夫子,垂泪道:“贤弟,陛下那么年轻啊…”陆夫子拍着他的手,叹气道:“世事无常,世事无常。”“陛下那样神武,却英年早逝,咱们这两个老头儿,却还好好的活着。”师兄弟俩相视一眼,不由得感慨连连。………可能是因为陆夫子的到来,赵相公的病竟然神奇的好了一些,不过身体依旧很差,在陆夫子的提议下,找了轿子将他从南京,接到江都甘泉书院休养。老兄弟两个人,结伴离开南京。而赵相五十年宦海浮沉,也到此结束。至此,沈毅张简等人的上一代人,基本上全部退出了朝堂,一代人就此落幕。…………两个老人家离开之后,沈济却没有急着返回北边,他先是在建康转了两天,后来听说鸡鸣寺拜佛很灵,便动身到了鸡鸣寺,为两个老人家以及家里人祈福。沈三郎到了鸡鸣寺之后,烧了香拜了佛,又求了个签,解签之后,就在鸡鸣寺里游玩赏看,走到鸡鸣寺后院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男子声音。“那沈毅早已经把当年的事忘了,妹妹何苦还这样难为自己?”听到父亲的名字,沈济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好奇,踱步走了过去。只见一座亭子下面,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劝说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尼姑。这男人叹息道:“妹子,咱们家部曲里,有个三十五六岁的,还不曾成过亲,你们成了婚,要不要孩子都随你们。”“好生过日子罢。”这尼姑模样清秀,抬头看着男子:“兄长,这些年,沈七没有再难为家里吗?”听到“沈七”这两个字,沈济这才确认,这两个人口中的“沈毅”,绝不是同名同姓,不然也太巧了一些。男子摇了摇头,开口道:“淮河水师烟消云散之后,他就没有怎么再搭理过咱们家了,如今咱们家被丢在了建康,他们都去了燕京,就更没有人记得了。”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现在为兄去燕京,估计想见他一面,都千难万难了。”中年尼姑沉默了片刻,叹气道:“可是我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婚嫁早已经不想了。”“还是你太执拗。”男人摇了摇头:“他又不曾阻你婚嫁,你肯放下面子,早也嫁人成婚了,哪至于…”“谁?”话说到这里,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听到声响之后,快步走向沈济藏身的假山之后,然后一把捉住沈济的衣领,喝问道:“你是谁?干什么在这里偷听!”他话音刚落,两个灰衣服的汉子就快步上前,从袖筒里露出小型弩机,对准了这中年男人。“撒手!”两个人同声喝问。这中年男人惊怒交加:“我是安平侯赵涿,你们是哪个府上的?”沈济趁机挣脱开来,上下打量着这个中年男人。“原来你就是赵涿。”已经继任安平侯的赵涿,看向沈济。“你们是哪一家的?竟敢带着禁用的弩箭!”沈济摆了摆手,示意两个随从下去,然后他看了看赵涿,拱手道:“在下沈济,方才在这里游玩,忽然听到你们说起家父名讳,不自觉走近了一些,冒犯之处,还请海涵。”“沈济…”赵涿一愣:“你是沈…沈侯的儿子?”他本来想说沈七,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敢说出口。沈济点头道:“我是家中二子。”见眼前这个中年人神色阴晴不定,沈济笑了笑,开口道:“赵侯爷,晚辈不知道当年你们与家父之间有什么龃龉,但是晚辈了解家父的脾气。”“家父这个人不记仇,因为该报的仇他老人家早已经报了。”“既然家父没有什么动作,那么咱们两家…”他顿了顿,开口道:“应当是早已经恩怨两清了。”说到这里,沈济拱手。“晚辈…告辞。”说罢,他转身潇洒离开。赵涿赵侯爷狠狠握拳,气的咬牙切齿。这个年轻人的死出…跟他爹…真他娘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