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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说,大约在五十步外,一名身高九尺的壮硕巫者,就在主动性的仪式中搞出了惊人的动静。从怀中取出一个胶状可变形的面具,他以半炭化的雷击木制成的玉柄短剑为笔,飞快地在其上绘出了“朝菌”的图案,然后将其覆于脸部,与其融为一体,闭上眼睛,身心沉浸在一种深邃的宁静之中。巫者的精神力量如同海洋的潮水般涌动,似乎化作了深深的鼓励和呼唤,浓烈的情感仿佛凝成了实质,似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倒灌进入面具之内,让其上的朝菌图案“振作”起来。伴随着这股情感所凝成的浪潮,他手持施法的短剑,开始了一场肃穆而庄重的巫仪剑舞。只见此人的身形如风般旋转起来,衣袍翻飞,猎猎作响,周围的气流仿佛都被带动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气旋,剑尖之处,雷霆之力缭绕,犹如一条条蜿蜒的电蛇,竟然化成了一只苍猿的法相。“此法出自于《袁何佐太昊主木敕苍雷化元秘典》,上古众木神之一的袁何,其所属部族留下的巫仪传承。”看到赵青朝着这个方向望去,许久没发声的金鲤跃了出来,吐着泡泡介绍道:“在初步修成‘巡天之目’后,猿公除了辅修炼气一道,搜集山海藏云、列星随旋、造炬成阳等缙云氏术法外,亦可从《袁何雷典》这条道从手,以火云驭木雷,再结合它本身倾向的金水土属性,补全五行变化……”据赵青所知,此类御使情绪之气的巫术,通常而言,其原理不过是五行五脏所对应情绪关系的衍生变化,但用在需要的地方,比如在战场上鼓舞士气,那便是数以倍计的增幅,属于极有效的辅助之法。而听了金鲤的介绍,她却清楚察觉到,这个壮汉巫师在正面战斗上应该比较擅长,并在《越绝书》中寻出了“袁何”这个古老的神名,对这一系的巫术略有留意,细观片刻,便又望向了另一个方向。不知何时,在灯烛的照映下,广阔的殿堂一角,竟多出了一条波光粼粼的虚幻河流,自一名衣饰华丽、难以分辨男女的巫师脚下流淌而出,沿途经过了数个玉簋,让它们看上去仿佛漂浮在河水之中。用一把金银双色的剪刀,对着身前的天地元气一阵裁剪,这位中性巫师很快得到了一大张半透明的奇异之纸,紧接着将其折成了一条小巧的舲舟,把它轻轻地放置在了河水之中,顺着水流方向朝着玉簋所在的下游而去。再然后,巫师服下了一颗药丸,径直昏睡躺倒在地,呼吸间隔与清醒时略有差别,似是进入了某种特殊的梦境,不禁引起了赵青的注意,怀疑这是一种与“梦”相关的巫术。随着施法者的入梦,驶至玉簋边上的纸船,在赵青的感应之中,骤然变得生动起来,只见船身微微颤抖,立起了一张絮绕着阴阳之气的船帆,仿佛活了一般。船头处,一个与巫师面容相似的纸人站了起来,它的双脚似乎深深扎根在船板上,一动不动,起初微微晃动,然后缓缓俯下身子,趴在船头上,手臂拉长,变直,仿佛在追寻着什么。在河水的涌动中,那纸船终于来到了玉簋的正上方,忽然间抛下船锚,停在了原地,而船上的纸人则竭力拉长自己的纸臂,试图探入簋中,看上去像是在伸出援手,想要拯救河中的溺水者。金曰从革,可扩展其意象,以此代表变化之道,水曰润下,亦可延伸扩大概念,发展成为承载时光的长河?感应着那虚幻长河中与“灮炁”有几分相似之处的气息,赵青心中若有所思,想到了东海圣姑乘石船扬石帆驶至会稽山的传说,推测这门疑似涉及到时光领域的巫术,应该便源自于这位被陪祀在禹庙中的人物。虽然跟这名巫师需要复杂的仪式,才能让纸船纸水具备异力,以“救助时光长河中溺水者”的象征性动作,来延缓朝菌生命的流逝相比,她所修成的长生“灮炁”,在限制条件上,显然要少上许多;但考虑到前者疑似与专精水行与时光领域的“天衍”境存在有关,自然也会有大量超出自己所知晓范畴的内容,需要更深层次的领悟、修持。“这个越不群,虽得了《圣姑解天一水典》的皮毛,但天赋颇为有限,已有七八年未有寸进,因此打算改换一门新的功法,但事到临头,却又犹豫不决,不舍得放弃《水典》的神异功效。”“知远难而因近利敝之,行事优柔寡断,此庸人也。”金鲤对此作出评价,并补充道:“相传东海圣姑与大禹相见之时,曾表示她出生之时,东海尚是一片纵横百万里的巨大平原,现在却已被淹没,可知其寿命之长,所修时光功法之高深玄奥。”“如果想要了解她当年遗留的诸般典籍的话,不妨向同样修行过这门神功的斟戈无寒请教……”这是指远古时期的三海平原?那个时候,确实应该有大量人类居住。赵青心中若有所思,假如这个说法为真,那么东海圣姑应该是比伏羲氏等上古圣王还要久远的人物,怎么看上去修为还不如大禹?凑近观察了一会虚幻长河的细节,金鲤叹了口气,摆了摆胸鳍,指向另一个位置,开口道:“你看这边,那个用来分流吴国德运的阖闾……昔年羽民国的秘传功法,就练得挺不错的。”……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座簋的跟前,和上代吴王同名的阖闾,他的领口处钻出了一只罕见的异兽,通长三寸,背黑腹红,看上去跟龙颇为相似,赫然是一只专门饲养的蝾螈。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中空的玉针,在蝾螈身上抽了一小管血,然后朝着心口扎入,迅速将其注射进去。瞬息之间,阖闾的身体就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的双耳竖立,颧骨与眉骨倏然隆起,肩背处更是生出了一对赤红如火的羽翼,周围弥漫着祥云般的雾气,轻轻一振一扇,便让其整个人悬浮在了半空之中。变得羽人之后,阖闾的神通法力显然大幅增长,双目炯炯有神,再不复先前仿佛常越阳小跟班的模样,而是成为了全场气势最盛的存在,四周云雾弥漫,自然地幻化出许多珍稀的祥瑞异兽。化作一道赤色的流光,呼吸之间绕着殿堂飞行了数圈,他从手中凝结出一道宛若玉质的符印,散发出纯白的光芒,仿佛汇聚了天地间的无穷生机,被他轻挥手臂,轻轻贴在了方座簋的壁上。从符印中倾泻而出的磅礴生机,在质量上似已逼近了玉簋可对外屏蔽的极限,不断朝着正中心挤压而去,纵然只有万分之一渗入其中,亦能令方座簋内的空间焕发出勃勃生机。“为道学仙之人,能先生数寸之羽毛,从地自奋,生楼台之阶,乃可谓升天。”当今之世,通过修炼变成有着羽翼的异人,实是一种属于炼气仙道的修行道路,在多个炼气流派中被奉为正统,“羽化而登仙”,并非比喻,而是实指。“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被视为西王母座下的眷属之一,跟玉免等灵兽一起捣药的存在,羽人飞仙的寓意,便是接引他人升仙,赐予其仙药,帮助众生延年益寿,故而亦可同那罗平鸟、袁何巫仪、天一水典一样,延缓“朝菌”的死期。“只用这种小火龙来辅助修行,却能将《羽人驭龙篇》修至小成之境?在这个年纪,这个境界,属实难得!”看到这一幕的场景,远处坐着的斟戈忘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微笑着开口道,伸手一招,掌心便多出了一面本放置在三层玉台上的古朴的铜镜,上面刻着西王母的图案,正是赵青先前留意到的那枚。。“避着你的义父诸樊转修了这一系的功法,特意借助常氏的举荐渠道而来……嗯,你是想用现在的表现说服我,从而拿到这套铜镜内记载的‘三元羽化录’吗?”他摇了摇头,道:“其实……唉!看在你的天赋上,此镜便借予你一月,能参悟多少,全看你自家造化。到时候,若是没法进入到下一重境界,被勒令重新修行‘玄冥折运降灾法’,那我也没办法了。”似乎对阖闾的前程相当惋惜,斟戈忘怙沉默片刻,然后把手一指,殿堂的一面墙壁上,忽地出现了一扇此次从未见过的侧门,门扉缓缓打开,可以看见,它竟然通向了一座外界根本看不到的密楼。跟赵青原先想象的不同,三层玉台上放置的数千件宝物,只是区分度高、有代表性的物品,实际上是一个大类中专门挑选而出、最容易让人参悟成功的一件传承之宝。真的要全部陈列上来、进行计数的话,玉台上的这些宝物,只怕每件都对应着成百上千件类型相近、在内蕴传承上相似度高的物品,专门建有一座楼阁进行保存、研究。例如阖闾想要得到的那套西王母铜镜,除了玉台上放的那枚外,还有二十三枚之多,自越国得到它们后,巫师卜者们研究它所用的甲骨、竹简已有十数车,制作了数十件仿造品,编写了上百篇衍生功法。毕竟,禹陵园区内的上百个乡邑,其中的守陵人们,每天需要参与禹陵管理维护的,亦不过数千人而已,剩下那些轮空的巫者,则是各有分工,有着一大堆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而绝非无所事事。用赵青前世的话来讲,这块有着严密防护的广阔园区,在识字率、修行率上已是全国最高的地域,完全可以被视为越国最重要的“科研机构”,坐拥不计其数的大量古代宝器,以此用于研究,每年都能产出不少卓越的研究成果。……看着阖闾走进了殿堂侧门,消失在了场上众人的眼前,赵青也是有些好奇他跟斟戈忘怙交谈时提及的“义父诸樊”“折运降灾”之事,大抵猜出了对方之所以取了这个名字的缘由。从年龄上来看,这个阖闾的受孕、出生时间,似乎大有可能跟吴王阖闾的死期互相重叠,因此便被收为了上一个如此人物“诸樊”的义子,得到了针对性的培养,变成了分流吴国“国运”的工具。不过,在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命运,是完全被设计出来的后,阖闾暗中选择了反抗,转修到了另一条身化羽人的道路,试图从别的方面证明自己的价值?赵青心中若有所思,从场上众人的表现中可以看出,斟戈忘怙虽说是在主持所谓的“朝菌”赌局,但实际上,大抵还是指定了一个目标,让人想方设法达成,在此期间展露术法修为的方式。对于园区内的守陵巫师者来说,只要在这方面的表现足够好,就算没能在接下来的下注开盘中取得优胜,也应该会得到一定的奖赏,正如阖闾将《羽人驭龙篇》修至小成,被借予铜镜一个月一般。这么说来,自己或许可以…………“所以说,阖闾这厮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骗到我常氏多余的举荐名额,满足得有一位上大夫或三位中大夫,方可推荐异姓年轻子弟,进入禹陵参悟传承的条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认下的小弟背叛了自己,不久前连遭挫折、被崇明光等人鄙视的常越阳,不由得越想越恼,虽知晓自己在这方面并不擅长,但实在是憋足了气,需要一个令其倾泻出来的契机。取出一颗晶蓝色的冰螭珠贴在额前,他缓缓踱步来到了墙角之处,口口念念有词,似在与珠子里的龙灵进行沟通,表现愿意奉上百捆玉芝草、龙魂花,希望对方帮忙占卜出其他人待会下注的信息。“就这么点供奉之物?算了,看在先前没能预警到那水精暗袭的份上,我且帮你一试,但必须在‘治欲之道’所允许的范围内行事。”在径寸大小的冰螭珠内,一条虚幻的龙影频频朝着金鲤的方向望去,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却不知其中缘由。在圆珠内盘旋了数圈,龙灵不断吞吐着天地元气,逐渐积蓄到了足以发动第一次占卜的法力玄光,然后传讯常越阳,道:“再怎么说,你给出的代价,也不足以让我连续占卜七八次。”“这样吧,考虑到场上众人的修为境界有高有低,他们待会下注的水平,亦会有所差距,低修为者多半算不准朝菌的死期,不妨只卜算那几个术法境界较高的……每占卜一次,需得奉上二十捆灵草。”听到龙灵的传讯,常越阳心中暗骂奸龙,已经沦落到了只剩魂体的下场,居然看在只有我父能约束你的份上,动不动就跟我讨价还价,还自以为“生前离中六气境大成只差半步”很了不起,想替我作决定了。四年之前,他曾与伯父常丰邦乘楼船巨舰东出甬东,转而沿岸南下,与岛夷群盗三十万海军战于歧海,累功升为一等上士,绝非没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一条过去只在海里生活的冰龙,又算得了什么?身为全族上下认可的聪明人,常越阳心中明晓在一堆人各种施展延寿术法的情况下,朝菌的死期随时都有可能改变,强行占卜前者,实乃下策,相反,占卜众人心中既定的下注方案,则是上策。不过,他之所以想要算出众人下注的信息,实际上是要将其汇总之后,针对性地挑上一两个,令其大亏特输,最好像自己这样变卖不少珍宝换成薏苡,然后输得一无所有,方才能解这一时之气。很快想到刚刚被斟戈忘怙大加夸赞、先前还跟那庆忌长恨一起得罪过自己的赵青,常越阳晃了晃手上的螭珠,指向了远处正绕着玉簋走动观察的青衣少女,向着龙灵传讯道:“那就先占卜她吧!看看这一个在斟戈忘怙给出的评价中,胜我近二十倍的家伙,究竟有着何等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