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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朔没想到金良相和金万宗二人竟然会刀兵相向,他撤下架在金万宗脖子上的七星宝剑,还剑入鞘,对金万宗叉手道:“大上等,多有冒犯还请见谅,不过我记得你不是也支持汉化改制的么?那日里你还说信行和安禄山勾结做的不对,怎么如今你也反对改制了?”金万宗哼了一声道:“学汉家礼仪教化,我当然是赞成的,汉字典雅、韩文粗鄙,在真骨贵族中推行汉学我也是支持的,但现在金良相撺掇圣王废除禄邑,却是动摇了我国的根本,实乃亡国取乱之道,我如何能答应?”江朔不解道:“禄邑是什么?”金良相道:“江少主,你有所不知,这禄邑制度乃我新罗官制,所谓禄邑,就是按官阶高低,授予官员土地作为俸禄。其实这一制度并非我新罗独创,亦是源自中原,不过中原早已废止的故制,我新罗却还一直死抱着不放罢了。”江朔道:“金侍中所言我听着像‘食邑’么?就是君王以田邑分封功臣贵胄,受封臣子乃至后代子孙都可以食其租税,这在大唐也有啊。”金良相道:“大唐的食邑与我国禄邑不同,大唐的分封其实是虚领,虽享有租税之利,却无牧民之权柄,而新罗的禄邑制类似先秦时的‘采邑’制度,一旦分封,这片土地上的田租、人口尽归授封的勋贵所有,新罗王亦无权过问,长此以往,势必诸侯不断坐大,王权日渐式微。”江朔道:“呀,是了,我听说春秋战国诸侯互相攻伐五百多年,皆因周王室式微,无法约束诸侯所致,晋有八王之乱也是实封诸侯王所致。”金良相道:“是啊,大上等,你看此理在中原人人皆知,便是江少主这样的尚未弱冠的少年也知晓。你却为何依旧冥顽不灵呢?”金万宗道:“禄邑制虽不能说尽善尽美,但这是祖宗成法,新罗一向是圣骨、真骨共治天下,如要废弃禄邑,那便是叫猛虎吐出到嘴的肉,不但难以成功,更是取死之道啊!”金良相道:“大上等,禄邑制不仅削弱王权,更堵塞人才进身之阶,你看现在朝中都是真骨贵族之后,做官看的不是能力而是出生,魏晋大搞九品中正的门阀政治,结果招致五胡乱华,一百多年间汉人几乎遭到灭顶之灾。而大唐之所以强盛,还是得益于广开科举取士,打破了门阀贵族垄断之故。你看看我们新罗现在世卿世禄,花郎子弟本应弓马娴熟、能文能武,现如今却多是涂脂抹粉,清谈玄言之辈。”金万宗道:“嘿,世卿世禄可也出了谢安这样的大贤,谢安尝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侍中难道是要做我新罗的商鞅么?”二人唇枪舌剑,旁征博引皆是汉人典故,且多为江朔所不知,他不禁听得目瞪口呆,亦深感新罗受汉学影响之深。金良相慨然长叹道:“若能使我新罗富强,良相便是五马分尸,死了也甘心。”金万宗冷笑道:“你既不怕死,又怎让我追了一路,早在新罗就引颈就戮多好?省了某多少力气。”金良相叉手道:“汉化大业未成,良相还不敢死。”金万宗道:“但使老夫有一口气在,便不能坐视小辈胡闹,今日既然失手被擒,你杀了我便了,要我支持你们改制想也休想。”金万宗是真骨贵族的中的耆老,比金良相和新罗王金宪英都长了一辈,因此对金良相说话的口气都似长辈教训小辈一般。江朔心道:他二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有我在此,要保侍中平安,也不能让让侍中杀了大上等,在他内心之中却更倾向于想要按唐制改革的金良相。金良相突然在冰面上双膝跪地,向金万宗磕头泣道:“大上等,你便让我们试一试又如何?我们也不立即就和大唐一样搞科举取士,先按汉武帝‘推恩令’之法,逐代削弱世袭贵族的权势,推行察举,征辟民间遗贤。”金万宗语重心长地道:“良相啊,我并非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但纵观汉家历史,首倡改制之人往往不得善终也就罢了,更要祸延子孙,我与你父金孝芳相交甚厚,实不愿你一族因你而遭株连啊……”金良相见金万宗的言语有松动,继续磕头道:“大上等,汉家改制也不是每次都失败,大汉武帝、大隋文帝、本朝则天女皇不都成功了么?但我们在新罗能看到的史料有限,圣王派我去大唐为官就是为了能够详细查阅这三代相关典章制度的记载,找出改制成功的锁匙。”金万宗一愣,沉吟道:“原来你向西行不是因为逃跑时慌不择路,而是本就要来大唐为官。”金良相跪在地上叉手道:“大唐圣人已封我为检校秘书监,原本是要开春了才出发,听说大上等率军来拿我,这才不顾恶劣天气强行启航。”江朔听到“秘书监”一职,不禁想到了贺知章,他辞官归乡之前就是秘书监,心道:秘书监是正三品的高官,难得圣人封金侍中这么高的官阶,他却不知道加了“检校”二字,便有九成九是虚职了,金良相作为外臣,得授“检校秘书监”,不过是有了查阅典籍的名头而已,却非实职。金万宗瞪眼道:“怎是我来拿你,我是听到密报,说你通敌叛国才率军来截你的,若你不是东窗事发,却又为何要仓皇逃跑?。”江朔忙道:“大上等、侍中,看来这传信之人是故意误导,挑唆你们内斗,乾运也说了新罗国内有燕军的细作间人,难道给你们传信之人就是细作?不可不查啊。”金万宗、金良相也已知有异,互相对望了一眼,金万宗问金良相:“良相,你能逃脱定然是有我这边的人给你通风报信,你给我据实说,到底是谁给你传递的消息。”金良相不想出卖给他报信之人,犹豫道:“这……”金万宗急道:“啊呀,良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护着旁人?这样,我先说,向我禀报你要逃跑的人就是金仁德。”说着他向人群中一指,却奇道:“咦……金仁德这小贼人呢?”江朔转头四下里张望,天空中不知何时刮起了白毛风,冰面上风雪交织,白茫茫地一片,稍远些就看不清人影了,江朔目光锐利,已看出一人蹒跚着快步向回走去。江朔道:“我去擒他!”然而还没等他出手,就有数名黑缚臂武士上前将那人提了回来。他们将那人往地上一扔,以新罗语高声向金万宗高声禀报,江朔不通新罗语,预计他们说的是已将此人抓回,听凭大上等处置云云。金万宗对着那人高声喝问,那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其他花郎武士则压肩的压肩,踏腿的踏腿,不得起身,他索性把头一低,把眼一闭,一声不吭。金良相也对他以新罗语询问,虽不如金万宗声大,言辞亦甚严厉,但那人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任二人如何喝问就是一言不发,押着他的一众武士见状一起喝骂,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金良相见状唯恐他们把人打死,导致死无对证,忙上前阻止。不料他才搭上围殴人群中一人的臂膀,那人忽然反手抓住他的腕子,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向着他的小腹便攮。金良相吃了一惊,但他武功甚高,见右手被那人死死钳住一时甩脱不开,忙出左手向那人握着匕首的右手肩头一拍,那人右肩立时脱臼,手中一软,匕首当啷落在冰面上。不待金良相拉开他的左手,便感身后恶风不善,却是又有一把匕首刺来,金良相临危不乱,右手一甩,扯着那人旋转身子,刺杀之人收势不及,一匕首正刺在此人背上,那人吃痛怪叫一声,手上一松,金良相这才得以脱出手来,然而更多的手向他抓来,更多的匕首向他刺来,原来方才捉拿、押送金仁德的这一众花郎都是在演戏,只是为了引金良相上钩。金良相武功虽高,但众花郎施展摔跤角力似的身法,一边去抓金良相的手脚,一边以匕首乱刺,如此贴身死缠烂打,一时金良相的处境异常危急,金良相只得勉力施展腾挪的身法,尽力避让、格挡。金万宗忙道:“溯之,快给我解穴,啊呀……来不及了,快去救良相!”别看方才金万宗言语激烈,对金良相更似乎是必欲除之而后快,但此刻见他遇险,却忙不迭地叫江朔去救。江朔不等金万宗出声便已出手,那些花郎也没什么特别的高手,只是借着突然发难才困住了金良相,江朔也不拔剑,挥动一双肉掌冲入人群,抓住一人后心向后一扬摔了出去,又抓起一人后心向后摔出,如此随抓随摔,那些花郎直如婴孩,毫无反抗之力,无论是功是守,被江朔后心一捏,便即骨酥筋麻,手上无力,还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地向外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