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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参道:“大食人有十万大军,看来是志在必得,我大唐呢?高节度使派出了多少军队?”岑参是参军,知道安西四镇一共只有两万四千驻军,战马两千七百匹,唯一可作为援军的北庭都护府,有军队两万,战马五千匹,安西四镇,北庭三镇,相互间距离遥远,真正能调动的军队少之又少。封常清满不在乎地道:“高节度使这次带了五千人。”独孤湘咋舌道:“五千对十万?”封常清道:“不错。”独孤湘道:“那怎么会有胜算?封大夫,你是盼着高节度使死么?”封常清笑道:“此间不是说话之所,我们回节度使衙门慢慢说吧。”三人还待要说,封常清却自顾自背着手一跛一跛地走了,三人只能跟着他穿过花园,走到十字大街东北角的一坊内,碎叶是军镇,坊墙和城墙几乎等高,有望楼,有箭楼,即使敌军攻入也可以逐坊抵御入侵者。坊内屋舍均贴着坊墙布置,中间空出一片演兵场,封常清带众人穿过操场,走向居中的大屋,这便是安西节度使的衙署,此刻高仙芝不在,封常清便是此间最高长官,高仙芝和封常清常年如此配搭,高仙芝领兵出征,封常清在后方督粮运草。节度使衙门门窗狭小,内部布置十分简单,木榻几案均比寻常家具厚重,为的是防御作战时可以作为最后的堡垒,屋内空间昏暗逼仄,封常清也不领众人进屋,就在廊下坐了。封常清一边吩咐士兵准备酒食,一边笑道:“岑参军勿忧,江小友他们不知安西军的底细,你还不知道么?本次出阵,步弓手两千,马弓手两千,还有一千人的左右陌刀队。”江朔心道:“李嗣业大哥果然是随着高仙芝出征了。”独孤湘道:“陌刀再厉害,一千人砍十万人,那就是……”她拿手指头掰了半天,道:“那就是一人要砍死一百人,人家伸长了脖子乖乖让你砍,也要累个半死啦。”岑参道:“封司马所恃者,怕是仆从国军队吧?”封常清点头道:“参军所料不错。”这时军卒送上酒食,封常清举盏道:“没什么好吃食,酒是好酒,岑参军、溯之长途跋涉,正好解乏。”岑参知道拗他不过,端起酒来囫囵饮了,急道:“从国军队中,可有葛逻禄?”封常清道:“目下没有,随军出征的有康居、俱密、拔汗那等国步军二万,施突骑骑兵二千,还有于阗、疏勒联军骑兵三千。”江朔心中一算,共是三万人,虽然数量仍然比大食少了不少,但一比三的兵力对比,未必没有胜算。岑参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道:“还好……”封常清奇道:“什么还好?”江朔道:“我们得到消息,葛逻禄可汗被大食收买了,要在战场上倒戈,但听说葛逻禄压根没有出兵,看来是我们得到的信报有误。”封常清闻言沉吟不语,岑参知道封常清这副模样就是有事,忙追问道:“封司马,有什么问题?”封常清缓缓说道:“只是目前战场上没有葛逻禄,其实高节度使确实给葛逻禄送信让彼部发兵助战,但葛逻禄人在金山南麓游牧,居无定所,信使一直没有找到他们,我今早刚刚收到消息,使者终于找到了葛逻禄牙帐,三日前葛逻禄骑兵已从玄池出发,至多两日便达到战场了……”岑参急道:“葛逻禄从来不奉唐军调遣,这次却来得这么爽快,怕是葛逻禄已和大食达成了秘密协定。”封常清对廊下军卒道:“传杜环来。”独孤湘问:“这杜环是何人?”封常清道:“便是这次出使葛逻禄的使者。”不一会儿杜环急匆匆地跑来了,他一身军中书吏的打扮,却生得肩宽背厚,孔武有力。他叉手行礼道:“见过封司马,见过岑参军,二位官长唤我何事?”封常清问道:“你是如何遇到葛逻禄可汗牙帐的?详细说来。”杜环一愣,道:“我向北翻过多坦岭,在草原上找了数日都没遇到葛逻禄人,那一日忽然遇到一支游牧队伍,那牧民问我一个人在此地转悠什么,知道我要寻可汗,他说几日前正好见过可汗,给我指明了方向,我在金山脚下的玄池边找到了葛逻禄大军……”封常清道:“你请可汗出兵,他是怎么回答的?”杜环道:“葛逻禄可汗道,他早就看大食人不顺眼,正想教训教训他们,没想到啖……这个……节度使大人就来信相约一起讨伐大食。”高仙芝是高丽人,高丽人喜食狗肉,因此以“啖狗奴”蔑称,杜环说到一半立刻改口,但众人皆知这个吞回去的词是什么。封常清皱眉道:“葛逻禄人看不起高仙芝,却爽快地答应出兵……”杜环道:“是,属下也觉得有些奇怪,那日的感觉就像,就像……”岑参道:“就像他早就等着你去邀请他了!”杜环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个感觉。”封常清起身走进衙署,署内白日亦点着牛油大蜡,照亮墙壁上一幅巨大的地图,封常清看着地图,问道:“杜环,你知道葛逻禄的行军路线吗?”杜环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道弧线道:“顺夷播海南下。葛逻禄和碎叶之间隔了一片沙碛,葛逻禄军多马,无法直穿沙漠,故而顺夷播海前进。”封常清摇头,指着地图道:“夷播海一湖二水,西边有伊丽水注入,是淡水,东边却是咸水,根本无法饮用。”果然,地图上弯月形的夷播海的左半段标着“淡”,右半段标着“咸”。杜环道:“啊……那他们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封常清手捻胡须,眯着眼睛道:“想来他们急于奔赴战场,从这个方向……”他手在地图上一切,道:“渡过碎叶川上游浅滩,可以直刺我军侧翼。”岑参道:“葛逻禄果然有问题!”杜环的额头已经见汗了,闻言跪倒在地道:“封司马明察,属下实在不知葛逻禄包藏祸心,这阴谋实与属下无关啊……”封常清忙将他搀起,道:“杜郎勿惊,我并无见责之意。”杜环处不肯起身,封常清又劝了几句,才战战兢兢地道谢站起身,封常清道:“现有一件要辛苦杜郎。”杜环忙道:“封司马但请吩咐,环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封常清道:“请你与这位江少主一起去找节度使的大军。”杜环看了一眼身边这年轻人,疑惑地道:“找到节度使说什么?”封常清道:“劝他撤军。”杜环道:“是……”又犹豫道:“可说节度使未必会听我的。”封常清道:“所以我才觉江少主与你同往。”杜环更奇道:“江少主和节度使大人颇有交情吗?”江朔实话实说:“在下并不识得节度使。”杜环仍然不得要领:“那……”封常清道:“事出突然,不及解释……节度使肯听你的最好,若不听时,便请江少主把他掳回来。”此言一出,江朔和杜环都是一惊,封常清对江朔解释道:“高仙芝心高气傲,就是知道葛逻禄反叛,也未必就肯撤军。若慢得一时半刻,我军很可能会被葛逻禄切断后路,怛罗斯战场距碎叶城近七百里,一路上处处有可能会遭到葛逻禄人的劫杀,要去调兵救援则几乎不可能。”江朔叉手低头道:“我明白了。”杜环此刻已知江朔是江湖游侠,下来有些功夫在身上,他略一犹豫,亦叉手道:“谨遵封司马之命。”又对江朔叉手道:“事不宜迟,江少主我们这便出发吧,几位可有军马?”江朔道:“好!我们带了马匹……”封常清打断道:“民马纵是千里马,也不堪用,上战场必须得用战马。”江朔不知道其中道理,此刻却也无暇再细问,道:“全听封司马安排。”封常清唤来一小校,道:“速速准备三匹最好的马。”岑参道:“四匹!我也要去。”封常清对那小校点头道:“那就四匹,速去牵来。”那小校领命去了,不一会儿牵回四匹军马,军马与民马外观上差别不大,不过是鞍鞯辔头这些配件做得更为坚固、舒适,江朔不解为什么非得骑军马不可?心道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排场。江朔还在胡思乱想,岑参却已经要往马上跨了,催促道:“事不宜迟,江少主、湘儿娘子,我们快出发。”杜环对岑参道:“还是先骑民马,不过距离战场三十里之内就不能再骑寻常民马了,我们接近战场时再换军马。”说完他在前面带路出了节度使衙门,再从江朔他们骑来的民马中选了四匹,自骑了一匹,在前引路,江朔、岑参紧随其后,出了碎叶城,城南有碎叶川,古称楚水,四人知道情况紧急,不敢稍停,溯流而上一昼夜驰出了六百多里。第二日旭日东升之际,杜环手中马鞭向前一指,道:“前面就是怛罗斯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