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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泰山军阵地十五里外的一处营帐内。出人意料的是,本该率领全军出战的吕布这会竟然一点不着急,不仅衣甲未换,连麾下几个重将都没有召集,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喝着喝着,他突然哭了。是的,他哭的是爱而不得。他哭的是壮志难酬。这个来自五原边地的武夫人生际遇早就因时代的变换而面目全非。吕布出生在五原郡郡治九原县,其地位于八百里河套平原之上,北枕阴山,南临黄河,东连幽燕,西通凉州,自立镇就一直是塞上的军事重地。在当时,这片处在于阴山与阳山之间的地区也叫“河南地”。因为大河从九原的西部分开始分流,北面一条河流绕行数百里后,又复归主流。而这条分流和主流之间就形成了一块南北北百余里,东西两百余里、大体长方形的草原丘陵地。这块地方因为处在阴山口外,正是汉人抵御阴山以北游牧势力的重要通道。所以从战国开始,秦人就开始驻扎于此,并在此地建立起了赫赫有名的“九原军团”。而在秦崩溃后,在其废墟上建立起的汉帝国依然在九原建立边军防线。没办法,河南地这块地方太适合汉人防守了。这片地区因为气候、雨水的原因,同时兼备了草原、大河、丘陵、山脉、湖泊、戈壁等多种地形交织的特点。这种复杂地理本就适合汉人构建壁垒、要塞、边墙。而同时,这里又扼守阴山口。一旦汉人帝国在这里能抵御住草原人的前期进攻,后面就可从容用少量骑兵前出深入到草原,对阴山草原上的胡人发起快速反击。这就是九原,胡汉之间真正的战略要地。但可惜,如秦、前汉时期那般闪耀的九原军团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有的只是吕布父辈这些守疆人。他们被帝国遗忘在这个偏僻的角落,却继续用生命扞卫着那座长城。吕布的父辈、父辈的父辈,都是九原边军的一员,他们是薪柴,在默默燃烧。整个后汉二百年,没有一个九原人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直到他,吕布,吕奉先。这个来自边塞的莽撞武夫在帝国的内战中,第一次闯上了历史舞台。那是第二次崤函战场的后阶段。当时关东军已经击破函谷关,关西方面几乎已要放弃崤函东段,全面退守到杨彪新修的潼关附近。但在那个关键时候,是吕布带着三千并州军日行五百里,狂飙至关东军后方,连破连营六所,杀猛将十八名,一举烧毁粮秣,这才使得缺乏粮秣的关东军后撤。可以说,在崤函战场中如此璀璨的将星中,吕布是那最耀眼的一个。就连刘宏都曾兴奋的将吕布比为自己的“长平侯”。长平侯谁?卫青也,有汉一代功勋最着的大将军。可以说,刘宏对吕布这个边地武夫寄予厚望。甚至,他曾真的有将自己女儿万年公主配给吕布,真全这一段君臣佳话。但可惜,刘宏死得太早了,这一切许诺自然成了空谈。在今日,他从后方得来了消息,万年公主今日出嫁了,但新郎并不是他,而是董卓的儿子,董虎。这场婚礼是由董太后主婚的,喻示着汉室代表的公家和董卓所代表的武家一体的大事。于是,吕布只能借酒消愁。不仅原定出击的任务也不管了,内心还滋生出一股愤懑。出自九原这个地方,吕布比常人过早的就明白一个道理:“功名但凭马上取。”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什么贵人提携,他手中的百炼槊,胯下的赤兔马就是他的家世和贵人。凭借着骁勇,他自觉可以做到一切。而一开始,事情确实是这样的。君主的赏识,敌人的畏惧,让他再一次沉迷于自己的武力。但,当他入长安后,他却发现自己浑身的武艺却不得施展。好像那里的人总有一种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在那里有一套不同的规则。而他这样的人只配叫功狗和武夫。就在吕布还要再喝一杯的时候,突然大帐拉开,一头带武冠弁兴冲冲的走了进来。随着他的步伐,他冠两侧的黑色鹖鸟尾也一颤一颤的。而看到这人进来后,吕布笑道:“稚叔啊,你来的正好,咱们再喝一顿。”这个叫稚叔的,正是如今三千并州军的二号人物,张杨。此人是云中郡人,但和吕布一样,皆成名于边地,在当地威名赫赫。两人一同效力边军,一同饥餐胡虏,一同策马花丛,可以说是真正的关系莫逆,生死与共。所以张杨一进来,客气都不客气,上来就夺过吕布手中爵,忧心忡忡:“奉先,这都到什么时候,张辽那边已经选好出阵骑士了,就等你了。”吕布毫不客气,又一次夺过酒爵,甚至里面的酒水都没洒出一滴,随后满饮一口,畅快一声:“我吕布一生就爱美酒和美人。现在美人已失,连美酒也要被夺吗?”张杨听到这话一滞,直到吕布说的是什么。他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奉先,听我一句劝,往前看。有些东西咱们求不来的,公主也是咱们能想的嘛?至于美人?凭借咱们并州军的刀,你看上谁家女君,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吕布摇了摇头,有些醉意道:“稚叔啊稚叔,你不懂的,不懂的。”张杨无奈摇头,嘴里和道:“是是是,我不懂,我不懂。行了,咱们赶紧出军吧,不然真要犯军法了。”但这会吕布死活不动,醉意上头,话都说出来了:“打个鸟的仗。我吕布就是打赢了所有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功狗武夫?谁会正眼瞧我?”说完,他推开张杨,径直走到榻上,和衣而睡。随后,任凭张杨如何讲,如何推搡,这吕布就是一点反应也没。眼见着吕布已经下定决心不出战,张杨无奈说了句:“行,你不上是吧,那你就留在这,咱老张替你上。”说完,他看榻边上架子上挂着吕布的衣甲,遂取下,临走前留下一句:“你赤兔马借我用用。”吕布眼皮子动了一下,有心想说话,但身子还硬挺着,然后就慢了半拍。就这半拍,张杨已经捧着吕布的衣甲出帐了。吕布摇了摇头,不当回事,索性就真睡了。……而那边,张杨穿戴着吕布全套的甲衣,又牵出那标志性的赤兔马出现在出阵吏士们面前的时候,全场欢呼雷同。这就是为何张杨为何要拖着吕布出阵的原因。吕布就是这支并州兵的军魂,有他在,这就是一支百战百胜的铁军。但现在吕布不出阵,军情又急,张杨也就只能先用着李代桃僵的方法鼓舞士气。当然,张杨也没有什么担心,他自己就是边军勇士,战力也就比吕布弱点。这两日的接触战中,对面的那些泰山军已经被他们吃透了,能匹敌张杨的是有几个,但要说能杀他的?一个也无。所以张杨毫不为自己安全而担忧。在众骑士的欢呼中,张杨默不作声表演着吕布,然后他就看到本该在这里的张辽却不在。有心问,却担心说话泄露了,于是只能翻身上马。在接过牙兵递过来的马矟后,张杨举槊冲天,一抖赤兔的缰绳,向着前方锣鼓声冲去。在他身后,五百并州骑士,人人背着一面旗帜,夹着马矟,紧紧跟随。……当张辽从中军回来的时候,张杨带着骑军已经不见踪影。他大急,忙就回营,准备调集剩下的并州军前去支应吕布。原来,刚刚中军喊他去,正是告诉他最新的情报。对面的泰山军来了援兵,数量有多少并不清楚,但却在集合整军,疑似倾巢而出。所以胡轸让张辽回去告诉吕布,原先的接触战已经不奏效了,让他带着并州军先退至中军的西北面,将剩下的军务交给益州军系。张辽当即意识到这个情报的重要。在心里他是埋怨这等重要的军情不先让人传来,还要他这边来回跑。但他还是加急回到前军,尽快将情报送到。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就在他跨进吕布的军帐,准备拿军册掉集诸军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本该出阵的吕布这会怎么还躺在榻上?转瞬之间,张辽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当即将一壶酒淋到了吕布的头上,直接将他给淋醒。吕布被唤醒,整个人充满了暴虐,死死地盯着张辽。纵然是张辽这等人被吕布盯着,都不寒而栗。但他还是努力抢道:“校尉,大事不好。”吕布已经清醒过来,认清楚眼前人是张辽而不是什么董军的刺客,才松懈下来。不过谁被这么一壶酒淋醒,谁都不会有好脾性的。于是,他硬邦邦道:“什么大事?有什么不好?”于是张辽忙将刚刚发生的事和吕布交代,最后他讲到:“校尉,咱们得赶紧支援张副校,对面大军倾出,他就带着五百骑去迎击,有死无生啊。”吕布的脸色很阴沉,他一直在听,听到最后,他猛然暴怒。接着一巴掌就拍向了面前的案几,接着这副实木的案几就被拍散了,一旁的张辽一动也没敢动。吕布站起来,骂道:“胡轸鼠辈,要害我!”张辽愣了一下,没明白这两事是怎么联系起来的。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去支援张杨,不然悔之晚矣。吕布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先让人去找自己的备用衣甲,但原先趁手的百炼槊被张杨带走了,一时也早不到备用的。就在这时,他看见牙帐外的棘门外竖着的一排画戟,随手取下一支浑铁方天戟,却意外地趁手。见吕布取画戟做兵器,张辽赶紧阻止:“校尉,这画戟是礼器仪仗,不适合作战。”却不想这句话更激发了吕布的灵感,他摇了摇头,来了一句:“自今日起,我吕布不想做个武夫了。这礼器好啊,试问我吕布用此礼器上阵,谁不多看我几分?”张辽心里莫名其妙,但细细一闻吕布身上的酒味,遂恍然。校尉这是喝懵了?但事已至此,还是得靠吕布接应弟兄们回来。于是,由张辽去整军,吕布这边穿戴甲胄。等张辽带着一众骑将再回来的时候。大帐掀开,一员战将顶盔掼甲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惊了,只见面前的吕布:“三叉宝冠珠灿烂,两条雉尾锦斓斑。手中画杆方天戟,背曳铢钱五色幡。”尤其是那面方天画戟,更将吕布的气质张扬得不可一世,真可谓不世出的虎将。此刻的张辽和众人心里一样,都认为,这画戟怕就该是吕布的兵刃,寻常人用来也只是东施效颦。而那边,吕布对自己新的扮相也很满意。如果是平时,他是绝不会如此大张声势的,因为战场上这类人早就死了。但此刻喝得上头的他,失恋失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且教你们看看,我吕布是何等样的人!”念此,他豪情万丈,对众将道:“走,去接弟兄们回来。”于是,千骑卷平冈。……此时的张杨已经带着五百并州骑杀奔至前线,距离泰山军阵地已经不足四里。这个时候张杨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对面的声音太大了,到处都是呼喊声,到处都是走动声,甚至他这里都能感觉到地面在震动。这个时候,遂军出阵的魏越皱着眉,不安道:“校尉,这声势不对劲啊。对面怕不是这两日被我军逼急了,要全军出动和咱们斗杀一场?”此刻的魏越依旧以为面前的是吕布。张杨这时候很纠结。以常理来看,他这会应该先后撤到大本营。但现在他披着的是吕布的衣甲,军吏们都认为他是吕布。如果这个时候他撤了,吕布的威名就会被他玷污,这是张杨不愿意看到的。于是,张杨想了想,再一次举起了马矟,随后指向一支前出过来的泰山军骑队。就这样决定了,先破一军,夺其士气,再回营。而此刻张杨他所指的那支泰山军骑队,也是刚刚纵马奔来。他们人数也不多,也就是百人骑左右,只是这些人皆扛着一面旗帜,上书二字:“锦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