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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樊稠南奔后,是既怕又悔,那率先拔营的甘宁这会却颇有仰天长啸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的豪迈和恣意。娘的,受够了凉州那帮土狗,这一次我老甘要为自己活,要带兄弟们活。当夜的军议上,甘宁可以说一言不发,就听各方为了自己那点利益你争我夺的,最后弄出个明日决战的荒唐方略。甘宁很清楚,那吕布说得是对的,真要战那就当夜就战,大家一起绝了后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不是犹犹豫豫像个婆婆。所以等军议结束,回营路上的甘宁只有一个念头:“我决你奶奶个腿。”甘宁回营后,就将军中什将以上的军吏全部喊到大帐中。这些人几乎已经涉及到甘宁军最基层的吏士了,这一次也悉数到场。等这些人来的时候,整个大营一片寂静,人马无声,只有星光点点和那一轮弦月挂在天上,照得人间心慌慌。这些人入帐后,正看到甘宁在上首发呆,他们不敢打扰,皆默契的退到帐外等候。这些久随甘宁的板楯勇士和益州游侠们非常了解,每当这个时候,甘宁一定是做什么重大决定。是的,今夜甘宁的这个决定,可以说是他此生做的最大胆的一次决定。那就是,连夜拔营。这个决定让凉州那些人来做可以说毫无心理负担,但对于骄傲如甘宁来说,这却难如登天。他非常清楚,一旦自己这边拔营,很可能就出现不可测的后果。到时候,纵然甘宁有再多原因,在事实上,他就是出卖友军去苟活。这让自负豪气的甘宁如何做得到。但不这样做,甘宁是真的不甘。如果是先帝在,他就是拼死了也要战到最后。纵然不是先帝,就是小皇帝在,他也会战到最后的一兵一卒。但他后面的是谁?是胡轸,是董卓,他们算什么东西,要我甘宁去给他们卖命?等他抬头一看,又看到自己的弟兄们默默守在帐外,心头就是一暖,再不犹豫。甘宁将大伙都唤入帐中,轻叹一声,问了句:“你们可知如今是什么局面?”众弟兄们相顾无言,实际上他们这些板楯蛮和川地游侠是真的不清楚局面变化。在他们看来,现在不过就是和往日一样,可能敌人是比较强,但打就是了。但他们不傻,从甘宁的样子,就知道必然有什么危局在等着他们。于是一个黝黑的板楯蛮汉子上来就用汉话说道:“渠魁,你就告诉咱们怎么打吧。你只要下令,咱们赴汤蹈火。”甘宁点头,不再解释今夜帐中的事情,而是如是道:“我决定今夜就带着你们拔营。”在场的军将们倒吸一口凉气,当然明白这意味什么,但没有一个人吭声。半晌,有人问道:“咱们一走,沈校尉那边该怎么办?会不会受我军连累。”沈校尉者,沈弥也。其部向来和甘宁军同气连枝,共同进退,是以有军吏如此问。甘宁回道:“老沈这人向来机灵,我这边一走,他肯定是跟着我后面,不要担心他们。”又有一个想得比较深的游侠,问了这样一个忧虑:“无令拔营,朝廷肯定是要治我们大罪的。到时候校尉该如何应对呢?”甘宁摇了摇头,半是轻蔑半是自嘲道:“朝廷的格局我已经看清了,如今是谁有兵就照顾谁。我要是真能带着大伙安然撤下去,没准还无罪呢?再且说了,我等现在是逃命,眼前都顾及不到,又哪管得了以后?”众人又是一阵沉默。这事对于这些沙场的汉子们来说委实有点艰难了。最后的最后,甘宁的刎颈弟兄娄发问了最后一句:“咱们退下去一定是要过李傕、郭汜的辖区的。我军没有中军的檄书,这两军如何能过?”甘宁其实也在头疼这个,但事情从来不是万事俱备了才做,从来都等不了这个时候,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于是他看了一眼娄发,突然就大声下令:“众将听令……。”接着甘宁就调度各部,哪一部先走,哪一部护卫,哪一部居中,哪一部殿后,将撤退事布置得井井有条。就这样,众将皆看出甘宁的决心,再无杂虑,依令而行。很快,这些军将分流去往各营,也不张旗帜,也不吹号角,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向着南面集结。甘宁走在前头,带着其部一千六百人悄然向南。他们的防区是在战场的东北面,一路向南的过程中,自然遇到了庞延、杨阜他们这些西园友军。当时一个军吏看见甘宁向南,奇怪询问:“甘校尉,敌在北面,何故向南?”甘宁简简单单回了一句:“我军久战,大帅檄书,退至南面,重新布阵。”军吏没怀疑,直接回营去禀告了,很快对面就返回,给甘宁军放行了。甘宁向着远方黑暗处抱了抱拳,然后带着大军继续向南。此时,他身边的娄发再忍不住:“这令是真的?”甘宁白了一下自己这个义兄,嗤道:“当然是假的,那庞延和我一同参加的军议,我有没有新的军令,他会不知道?我就知道这庞延是要跑的。”娄发啧啧嘴,再不说话。之后甘宁继续向南,在穿过庞延的辖区后,转道向西南,一头扎进了雀鼠道。而等甘宁他们走后不久,沈弥所部和严颜、张任也一同南撤,还是走的庞延的辖区。沈弥和严颜走的不奇怪,但张任这个敢战派也走了就少见了。其实张任经历过和李蒙等凉州军的斗殴后就明白一个道理。真有难了,会帮你的还是咱们这些益州同乡。所以他决定和沈弥、严颜他们一同进退。当他们过庞延辖区时,也被拦住了。如果说前面甘宁给的理由还像回事的时候,那沈弥他们给的理由几乎就是敷衍。黑暗中,庞延的护关军吏脸憋得通红,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益州军,蹦出一句话:“你们说,你们都是要去南面樵采?打水?”沈弥他们都没见他,就让一个中军吏给了这样一个答案。自觉被羞辱到智商的护关吏当即就准备吹号,就在这时后面来了一人,和他说了些话,那军吏才恍然大悟,随后高喊一声:“放行。”于是,益州军三部就这样堂皇向南。而等益州军一撤,营内庞延对着帐内的杨阜、庞淯、张恭、周烈、傅巽五人,叹气一声:“行吧,咱们也走吧。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祸是益州军闯的,我等也只是被裹挟了。”场内的五将,除了傅巽脸红耳燥,只觉做了一件腌臜事,辱没了家族。但在其他几人都达成共识的情况下,他也只能随波追流。就这样,益州军系走后没多久,五营的雍州兵也南奔了。只是他们并没有和益州军同走雀鼠道,而是向东南走了千里陉。而那边,甘宁不仅顺利撤出了度索原战场,临走时还顺走了后方不少凉州军的军马。在多了数百匹军马和骡子后,甘宁所部一千六百人全部变为骑军,向着雀鼠道飞速撤退。在他们的身后,度索营大营已经大乱,一些已经意识到甘宁他们有问题的凉州军将已经带兵追击过来。但还没追到甘宁他们,就被后方杀来的沈弥、严颜、张任三将带人杀崩了。甘宁刚带人折身回击,一看到三将到了这里,大喜。于是,两方一回合,又清点了一下人数,最后发现四营合兵也不过七千余人。想当日,他们四营益州军,合计一万二千精兵出雀鼠道,却如今只有七千子弟折回,真可谓悲凉。也正是这番清点,本还犹疑的张任也对撤兵向南没有意见了。就这样,合计八千不到的益州军系统一了思想后,就顺着雀鼠道,蜿蜒向南。至此,度索营大营的关西兵崩溃。这四万多人马一共分为四大股,一股就是甘宁他们这些益州军,走雀鼠道。一股就是雍州诸将,走千里陉。一股就是吕布他们并州军,向东,意图去往上党。最后一股就是樊稠他们了。他们是走的最乱的,有走雀鼠道的,有走千里陉的,甚至还有觉得吕布勇猛,意图跟着他们杀出去的。总之,诸军狼奔逐突,各自亡命。但你要说里面最齐整的,还就是最先走的甘宁他们。甘宁临走的时候,布置得非常妥当。即便后面汇合了三将后,也因为他首先移营,三将皆愿听他的。所以一路上,各军各营皆能紧紧跟随旗帜,一个不落,一路沿着雀鼠道行军。这一走就走到了天色将白,这七千多益州军走得是又累又饿,这雀鼠道足有百十里,往日走要走三天。但只一个夜晚,他们就已经跑了一半,可见他们有多急多累。最后没办法,他们只能原地休息一会。此时甘宁、沈弥、严颜、张任四人围坐一起,就着沁凉的汾河水,嚼着干饼子。这会氛围并没有多沉重,毕竟大家再怎么说也带着弟兄们杀出来了。只是四人心头还是有一丝阴霾。最后还是严颜说了出来:“三位,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在原先的布阵中,这雀鼠道是李傕的辖区,但我们走了快一半了,竟然还没遇到这人,你们说,这李傕是在干什么?”沈弥是这四人中最混不吝的,听了严颜的话,顺嘴就道:“能干什么,怕不就在两边山壁上看着咱们呢?”这话说得吓人,严颜真的就信了,忙站起身看向两侧高岭。但除了将要喷薄欲出的朝阳和那山脊还未驱散的阴寒,彷佛毫无一物。但严颜又再看,却见那岭上歪斜的草木彷佛就是一个个凉州军,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严颜的精神早就高度紧张,整个人都处在应激之下。那甘宁见严颜精神不对劲,忙推了一下他。却不想严颜抽出刀就向着甘宁砍去,这一刀来得有多块,总之自觉武勇的张任都没捕捉到刀的轨迹。但甘宁却一个侧声,整个人揉进严颜怀里,腋下夹着严颜右臂,一个扭身就将严颜按在了地上。严颜赤着双眼,嘴里含着土,不断噗嗤喘气。而将他按住的甘宁,骂了一句:“老严,发什么癫?”说着,单掌变锤,轻轻敲在了严颜的脑壳上。被这一敲,严颜回了神,看见这姿势有点羞赧,说到:“老甘,还不下来?”见严颜回了神,甘宁才松开了他,但脚下依旧踩着八字步,随时应对。那边严颜觉得不好意思,又坐在地上,拿起饼子在啃。见严颜是真的没事了,甘宁才一脚揣在了沈弥的大腿上,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卖你那张嘴,你收敛点,下一次老严拔刀砍你,我看你怎么躲。”被骂的沈弥也有点难为情,讪讪一笑,将怀里一块肉饼递给了严颜,算是赔罪。只有张任却意识到甘宁那一下的厉害,心里对甘宁的武勇有了更高的评价。心里这么想,张任喉咙咳嗽了一声,解释道:“这雀鼠道就是百里一孔,自北向南就这一条道。所以如果那李傕还在这,只需落一壁垒就能拦住我们,压根用不到爬上那山岭。而我军现在走了半个晚上,却还见不到李傕的一兵一卒,说明此人并不在雀鼠道上。”甘宁三人想了想,是这个道理。至于李傕不在这里又会在何处?他们就不想费脑子了。之后,四将布置了一下轮替守夜的部队,随后各部就依次休息了。一夜没睡,再加上干了这般大的事,四将都很累,很快就沉沉睡去了。而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这个时候,负责值守的军吏忙奔来摇醒了四人。睡眼惺忪中,甘宁他们知道了一个噩耗:“你说咱们后面出现一支泰山军突骑?”见这军吏再次点头,甘宁四人一阵沉默,他们复又打量了一下后面的吏士们,看他们也如自己一样身子发软,内心就一阵凄苦。熬夜睡醒后的状态,谁都知道有多差劲。但后面追兵已经到了,再怎么差也是要起来拼命了。于是,再唤醒各部后,甘宁四将一同走到了队伍后方,去观阵对面的那支突骑。说来也奇怪,这支骑军在距离他们差不多二里不到的地方就停了,看他们的状态好像也很差劲,排头的那些个骑士有的衣甲都残破了,挂满了鲜血。听后面的娄发汇报,这伙骑兵非常奇怪,就停在这里也不来战。他之前选了一彪人去逆击,他们也只是远远后退并不应战,彷佛就是看看自己,并没有战心。甘宁想了想,对张任道:“老张,一会你作为排头继续带着弟兄们向前,我留在这里作为殿后。我倒要看看这帮泰山军要卖弄什么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