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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义靠在门边,看着女人将碗里那照得见人影的一点稀饭喂到刚刚满岁的儿子的嘴里,一岁的儿子骨瘦如柴,那是典型的营养不良的症状,再看看同样面黄肌瘦的媳妇儿,脸上堆满了愁容。
这是家里最后一点点米了,先前他是看着女人几乎是数着颗粒从米缸里拈出来的,哪么一小点点米,也只够给儿子熬一点儿米汤罢了。可明天呢,明天又怎么办?大人还可以将就,野菜树皮什么的,总能糊弄一下,但儿子还这么小,如何熬得下去?
女人抬头看着他,一双深陷的大眼睛里都是绝望之色。
站起身来,紧了紧腰里的草绳,“我去镇上瞧瞧,看能不能找点零活儿,挣点儿钱买点米回来。”
说完也不等女人回话,转过身,提起竖在墙角的扁担麻绳,大步出门而去。能不能找到活儿干,他也不知道,但总得出去试一试。
走到村子口,碰见了同村的温成,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苦笑一下。
“断粮了?”温义问道。
“谁说不是呢?本来家里还有一点粮的,估摸着能熬到秋收,但几前天不是县里又来征剿匪的钱粮么,全让他们抢光了。出去碰碰运气,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婆娘娃娃饿死吧!”温成道。
“这世道,活不下去了。”温义又紧了紧腰间的草绳,“真逼急了我,老子也跑到苍耳山去当土匪。”
“你快闭嘴吧你!”温成吓了一跳,伸手捂住温义的嘴,“你忘了去年咱们村子里的惨事啦,老梁家,老何家,两大家百多口子人呢,都被样了。不就是因为他们两家有人造反么?你可别乱来,咱们老温家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根线上的蚂蚱,你可别乱来啊!”
“我也就是说说罢了,哪有这个胆子乱来!”温义叹了一口气,想起去年那一场抗税抗赋的暴乱,心里就不免砰砰的跳起来,梁何两家本来也是这个村子里的大族,因为实在熬不住无穷无尽的苛捐杂税,打杀了来征税粮的县里的官员。两大家子又联合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何梁两家的亲戚友人,竟然造起反来,声势最浩大的时候,险些连县城也给攻下了。
后来的事情就惨了,朝廷调来了大军,看着声势挺浩大的暴动,转眼之间就给镇压了下去,何梁两家残余的人逃到了苍耳山中,可那也只是一些精壮汉子。老弱妇孺都抛了下来,被官军抓起来押到了村口,就在两人刚刚经过的地方,砍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偌大的的村子,便只剩下了老温家一族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下来了,何梁两家造反是不对。但那些妇孺小孩有什么罪过啊?也给拖了出来,杀了一个干干净净。
“知道吗?那个杀人的将军可不是咱们秦人,他是一个燕人。”走了一会儿子。温成突然道。
“什么,燕人?燕人也能当我们大秦的将军?”温义惊诧地道。
“这你就孤漏寡闻了吧,我在镇子上听人说的,咱们大秦的现在的大将军,都是燕人呢。”温成道。
“这世道!”温义咕叼了一句,难怪杀起人来眼都不带眨得呢?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地在通往镇子的道路之上,沉重地向前走着。
两人一踏进镇子,便傻了眼儿,镇子里到处都能看到与他们一样,腰里系着草绳,肩上扛着扁担的面黄肌瘦的汉子,有的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溜哒着,有的背靠在墙上,两条长腿伸直了,闭着眼晒着太阳,更多的则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千万别去招惹那些人。”温成小声的对温义道:“那些人都是一个村儿出来的,但凡有点活儿,总是他们抢着去干,谁要跟他们抢,他们抡着扁担就上来打架,他们人多,又抱团,我都看见他们好几次将人揍得吐血了。”
“这么狠!”温义吐了吐舌头。
“谁说不是呢,可就这么一点食儿,够几个人吃啊!瞧瞧这满街的人,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来凑这个热闹?”温成叹了一口气,“希望今天活儿多一点儿,他们吃了还能给我们剩下一点汤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苦笑着找了一个墙根,坐了下去。
一个衣裳光鲜的人大踏步从远处走了过来,看着满街扛着扁担的汉子,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高傲的神气来,走到一个商户门前的台阶之上,大声喊道:“鲁老爷家修院墙,要二十个精壮汉子!管吃管住,二十文一天的工钱。”
忽啦一声,街上所有的扁担一下子全都涌了上去,温成和温义两人反应慢了一些,被汹涌而来的人群很是踩了几脚,等两个人爬起来,那个人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上了。
“算了,没咱儿的份儿。”温义失望的又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那人领着二十个汉子扬长而去,果不其实,他领走的都是那些成团抱伙的扁担儿,那些人平日里活儿接得多一些,自然便也吃得饱些,看起来自然也都壮一些。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已经到了天空正中,但除了那个鲁员外家招了一批人之后,再也没有人来过。
咕咕几声,两人的肚子都叫了起来,温义看了看温成,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腰间的草绳再系紧了一些,“以前这镇子多繁华啊,每到农闲时节,咱们来这里,都到找到活儿干,能弄一点闲钱,现在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呢?”
“还不是何梁两家去年闹的乱子,镇子上不少人都卷了进去,被暴乱的人打死的,被朝廷大军杀了的,没个十年八年,肯定是回不去了。”温成叹息道,“其实不止咱们紫阳县,其它地方,我也听说差不多呢,到处都像我们这里一样。”
“可我看那鲁老爷家就过得很好,瞧先前那人,也就一个下人吧,你瞧那肚子,都腆出来了。”
“听说这鲁老爷当初在镇压何梁叛乱之时可出了大力的,他们有一支家兵呢,鲁老爷家的大郎在郡里当官呢!”
“这世道!”温义垂头丧气,今天,他已经无数次这么叹息了。
“知道为什么鲁家要修院墙么?当初他们帮着杀了那么多人,但终是没有杀绝,何梁两家不是还有人逃进了苍耳山么,这鲁老爷怕那些亡命之徒偷偷潜下山来报复,所以要将院墙加高加固。”温成道。
“他们不是被杀破了胆么,怎么还敢下山来报复?”温义奇道。
“谁说他们被杀破了胆,他们逃到了熊耳山中当了土匪,招兵买马呢,前一段时间官军去进剿,听说是吃了大亏,被土匪杀了好些人呢,这不,他们吃了亏,最终却又是着落到我们头上,又征粮赋,说是要再请援军过来将这伙土匪杀光。”
想到家里最后一点粮食也被搜刮走了,温义不仅怒从中来,“他们奈何不了土匪,却只晓得欺负我们,他们抢了我们的粮去,又不见他们去打土匪了!”
“你你是土匪耳目,你浑身张嘴也说不清,咱们村子因为何梁两家可是受累不轻,要不然在路上我反复的叮嘱你不要说是咱们村了里的人。”温成赶紧道。
温义不再作声,靠着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眯缝着眼睛打起盹来。温成也是无精打采的闭上了眼睛。
这世道,当真是让穷人活不下去了。可就在几年前,他们的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可自从大秦在草原之上被汉国人打败之后,这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税赋越来越多,一年的收成,十有七八要被征收走,剩下的,本来就无法支撑一家人的生活,这倒好,闹起了匪患,剩下的一点活命粮也没有了。
咣咣的锣声将两个饿得有些发虚的人惊醒了过来,两人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脸上都满是惊惶之色,那一天,村子里砍了那么人头的晚上,也是由这咣咣的锣声开头的。
惊惶失措的两人瞪大了眼睛,看到了一个身着捕快服色的人,正站在一面墙前,一边敲着锣,一边大声喊道:“都来看都来瞧啊,朝廷的诰令啊,大家要有好日子过了啊!”
温成温义两人对视了一眼,慢慢地凑了过去,街上,不仅是那些扛扁担的闲汉,连街上的商户,住户也走了出来,围到了那捕快的身边。
贴在墙上的布告盖着鲜红的大印,但那上面一行一行的字,对于这里绝大部分人来说,可都是天书,根本没有人识得。
“差官大哥,这上头写着什么呀?”一个汉子大声问道:“现在这光景,有什么好日子过的,朝廷别老征税,我们的日子就肯定好过。”
“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呀,税赋那是国家大政,你敢妄议,小心去坐大狱。”捕快眼睛一瞪,锣槌敲着墙上的布告,“朝廷下令了,无地农民可以无偿分得土地,按人口论,每丁十亩。你说这是不是大好事?这上头写的好事多了去了,都安静一点,听老子给你们念!”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