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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乙说得再诙谐,满座之人,也没几个能笑出来的。
这是否就是讲,以渊虚天君如今的符法造诣,就是以辛乙之能,也要争抢一线先机,才有必胜的把握?
也许,星罗法这个模式本身,就做了许多限定,不足以反应出全面的水平。
可有辛乙从头到尾的分析,再加上这一记断语,当然,还要算上前段时日惊天动地的“万古云霄”,渊虚天君在符法领域的地位——相应的,也是在修行界的地位,便是真正下了定论,再无人能够动摇。
不只是在北地三湖,就是去八景宫、去论剑轩、去西方佛国,至少也要拿出对待辛天君的礼遇,才不至于失仪。
这还是撇掉“上清宗主”的身份之后。
在座的修士,不可避免地就要深想一层:
对这样的渊虚天君,究竟该怎么相处呢?
先前的设计,是否会有效果?
若要调整,又是哪个方向?
楼中修士心念疾转,消化冲击,偏偏辛乙犹嫌不足,挥手打散了小棋盘,移目到楼外的虚空棋盘上:
“渊虚天君以堂堂之阵示人,广微亦以堂堂之阵对之。两人尽情阐释符法之妙,清晰直白,直指堂奥——看得出不算什么,看不出才真叫奇怪!”
他环目扫视,眸中神光如电,忽地招呼一声:“蓝道友。”
蓝学桢从失神状态中惊觉:“呃,天君?”
“我记得百年之前,你到龙霄城天篆分社,讲授‘纯阳气法’在符箓中的应用,精微玄通,天花乱坠,尤其是‘以气养神,一阳还真’的妙诣,我也要给你拍拍巴掌的,似也不比今日这二人逊色太多……怎么今日,如此大失水准?”
蓝学桢脸上通红,做声不得。
“还有你……你叫什么来着?”
辛乙指的是最先说起“君子可以欺方”酸话的那位,相较于蓝学桢,那待遇还远远不如。偏偏这人还必须报上名姓,供辛乙臧否,那份儿别扭,旁边人看了都替他难受。
还好,辛乙只是一时姓名和真人对不上号,听他自报家门后,有点儿恍然大悟的意思:
“刘公远,飞羽堡的,我记得你。虽说自你们家刘老太爷之后,再没有个敢争风气之先的人物,一水儿的匠气十足,可在细腻缜密之上,还是很有水平的,只是今日,怎么细腻得不是地方?”
刘公远暗中咬牙,却还要赔上笑脸。
飞羽堡的根基位于五链湖,西南端正好是挨着云中山脉的边缘,时刻感受到八景宫的压力,故而在面对辛乙这样八景宫高层的时候,态度是很尴尬的。
以至于对辛乙那句“敢争风气之先”的暗讽,都要故作不知。
当然,刚刚想顺手拍个马屁,却被“反咬一口”的李道情,也没逃过去。
辛乙嘿嘿冷笑:“刚刚代大宇门出场的,叫公羊策的俊秀小子,是你弟子吧?你教徒弟的本事很不错,这是这份儿心思,却不要污了那小子的心肠!
“带着偏见看棋,无所谓,只是一时障目,判断错了,还有改正的机会。
“可若连看棋的心思都没了,还要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也不怕教坏了徒弟?这是看在你有个好徒儿的份儿上,我多给你说几句,某些不自量力的蠢货,没的还污了爷的嘴!”
李道情白脸火赤,但还能勉强支撑,至于碧波水府某个“不自量力的蠢货”,则恨不能把脑袋埋在裤裆里。
当然,那位也在心里埋怨:都让八景宫的人骑在脖子上撒野了,你们高层那帮大爷们,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
此时,述玄楼内外,不管是不是洗玉盟的修士,能避开辛乙台风扫荡的,也是少之又少,在汗颜之余,他们也都在奇怪:
就算辛乙手握着大义名份,可这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未免也太不把洗玉盟看在眼里了。夏夫人、楚原湘、杨朱这些高层,难道就眼看着辛乙把洗玉盟的面子给刮到地里去?
是不是还有别的因素在里面?
述玄楼内外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人们和相熟的交换着眼神,琢磨内里的深意。
对这一切,辛乙都看在眼中,对此,他只是哈哈一笑,笑罢又是叹息:
“好好欣赏吧,这样的场面,或许一辈子也就这一回!”
帘幕之后,夏夫人仿佛是终于找到了介入的契机,悠悠开口:“以渊虚天君匠心独运,以广微真人宏深雅量,若得契机,或许真能为世间符修,昭示一路符法神通……他日这便是一段佳话,而我等参与其中,正是缘法。”
她呼应了辛乙前面的“缘分”之说,也引得楼内楼外不少人点头。
不管怎样,他们还是要讲究一个实事求是的。
真界是修士的真界,最根本的还是修行。这也就是为什么,各类供人交流心得、宣讲修行奥妙的“法会”,往往能成为一界最为人所看重的重要事件。
如果余慈真能将这一路符法神通演示出来,就等于是传道授业,可谓功德无量,各宗的史料记载上,都要重重写一笔的。
可是内行人也都明白,夏夫人话里,不乏有夸饰之处。
任万众瞩目又如何?根本心法不彰,只看窍眼、气脉的排布,有悟于心还有可能,想领悟这一路符法奥义,也太过想当然。
神通一项,乃是人之形神法度感通内外而成,稍有一点儿错漏,就要面目全非。就算辛乙这等宗师人物,模仿个**成,肯定也不是原汁原味,想要从中解悟符法神通,实有一层看似薄弱,实则永远跨越的障碍。
夏夫人也只是一说,表示尊敬和客套罢了。
她如此发言,其实是给在场的修士说明了,余慈和广微真人此一棋局所能达到的高度和限度。
只看你怎么去理解。
论话术之圆融精到,此间实无人能出其右。
辛乙移目过去,点点头。帘幕之后,夏夫人微微欠身,以为回应。
述玄楼上各位大佬的看法,湖上修士肯定是不知道的。
此时的洗玉湖上,已经进入到了某种狂欢似的状态中,一众修士,只要是能大概看懂的,无不幸福而又痛苦。
随着符形的出现,场面变得激烈好看,可是眼睛已经不够用了。
有反应快的拿出了蜃影玉简,可这种大路货的玩意儿,能记录影像,难道还能记下当前玄奥多变的气机演化?
不知有多少人,因为看得太过投入,心力交瘁,一头栽进湖水中,被冰冷的湖水一激,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漏了许多精妙之处,再也赶不上进度,悲从心来,嚎啕大哭。
“疯了,都疯了!”
在如此狂乱激烈的情绪包围下,很难有人能够保持本心,林双木到底是练剑的,勉强比别人好一点儿,可是他身边几位……
刚刚空谈玄理的老道士是第一个昏厥过去的。
插话修士倒栽进了船舱,猛醒过来,已经迟了,懊悔得猛击舱板,直接把船都给打漏掉。
只有吴景还在支撑。
或许是连脉符里的学问过于精深之故,大大提高了门槛,事实上,湖面上能撑到现在,还能跟得上思路的修士,步虚以上修为占了绝大部分。
可据林双木观察,像老道士、插话修士这样的,虽是如丧考妣,其实也是有些好处的,这就真的不可思议了。
林双木还发现,或许是已经全盘落入下风的缘故,广微真人反而放开了,落子的节奏在加快、长考的次数在减少、时间在缩短,远比第一轮成符之前,来得流利顺畅。
那种当断不断的场面再也不见,倒是妙着迭出,在棋面上看,据四角而困中腹,简直是一片大好。
可是,这毕竟不是真正下棋,遥坐在他对面的余慈,也依旧从容。
不管广微真人拿出怎样的棋路,都是自顾自地排他的窍眼,也从来没有因为连迭的冲断、绞杀,导致节奏混乱的情况。
棋面到了这种情形下,广微真人甚至没能提走他一颗子。
像林双木这样的,终于是恍然大悟:
就算当时广微真人不缓那一手,是否真的就能打断渊虚天君的演示,还真不能那么肯定。
现在,渊虚天君倒像顺势向水天之间的符修们,展示在激战中,种种“权宜变化”的精妙手段。
之前坦白直露的,是“法度”,随程度渐深,愈显厚重;
而今跳跃变幻的,是“技巧”,因场面激烈,更加好看;
这样倒是划分出了层次,使强如吴景,弱如老道士、插话修士等人,雨露均沾,各得其所。
零碎而丰富的“技巧”,总是要比单纯但厚重的“法度”更吸引人,也更容易理解接受的。
便是林双木这样的大外行,也看得渐入佳境。
但与湖上一众修士差不多,他不能免俗地在暗数窍眼。
数到第四十处,和渊虚天君“预示”的分毫不差,二十八重关阙次第打开,高空的云层烟霞,也是穷尽了层次变化。
而在其外围,广微真人化出的符形,已经几易面目,此时正化做一头青鸾,振翅盘旋,羽下生风,想要越过关阙,直抵核心,却始终未能如愿。
当二十八重关阙彻底打开,青鸾似乎深具灵性,发觉不对,清鸣声中,高飞云霄,尾翎带起长长的云气轨迹。
便在其后,忽有金光万丈!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