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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天子询问对策,方继藩自然不敢怠慢。
他稍一犹豫,随即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国库是国库,内帑是内帑,若是国库和内帑不分,今日国库向内帑挪借,那么明日,内帑不足了,是不是陛下也可挪用国库钱粮?”
“此例一开,对于天子和朝廷,都没有好处。”
弘治皇帝颔首,似乎是因为方继藩答出了正确的答案,忍不住欣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朕也正有此等忧虑。”
方继藩又道:“所以儿臣的意见是,对于内阁的要求,陛下不用理会,这些年来,朝廷税制紊乱,陛下有意进行税制的革新,可百官对此却是敷衍了事,好了,现在没银子了,又来向陛下索要,这是什么道理?”
“陛下这样做,只会纵容他们,让他们不爱惜国库的钱粮,却又令他们失去了收取税赋的动力。”
“每一次提及到收取税赋,他们便大声嚷嚷,说什么横征暴敛。这是空话,什么是横征暴敛?百姓们这么多年来摊牌和税赋,缴纳的少了吗?一丁点都没有少,可税赋就是收不上来,钱粮都去哪里了?”
方继藩一想到这个,就恨的牙痒痒,都说我方继藩没良心,跟在座各位比起来,你们才是缺德。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口里道:“所以,直接驳了他们。”
“不但要驳,若是陛下点头,儿臣下头有徒子徒孙数千人,儿臣让他们统统写文章,狠狠痛斥一通。”
弘治皇帝定下了心,方继藩说的有道理,既如此,那就不管他们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一些隐忧,就怕当真国库不足,害了百姓。
“陛下,大破才能大立,否则陛下今日拿出数十万两,明日缺了银子,他们还要索要,所谓升米恩、斗米仇,陛下的内帑里,就算有再多的钱粮,也不够他们挥霍的。”
弘治皇帝皱眉道:“朕就怕,因为内廷和朝廷,而贻误了军机和灾情……出了事,朕却是承担不起。”
方继藩自能体谅弘治皇帝的心思,这也是内阁那边认为志在必得的原因。
家天下,家天下,朕即国家,那么反过来说,国家吃你老朱家,也没有错吧,天下是你家的,你得负责。
方继藩道:“陛下莫非忘了,欧阳志在定兴县。”
“嗯?”弘治皇帝瞥了方继藩一眼,一时没明白方继藩此话的深意。
方继藩道:“儿臣这个门生,智商虽不及儿臣万一,可自在定兴县新政以来,倒也还算得力,不知今岁,定兴县所缴的钱粮能有多少,或许可以弥补国库的亏空。”
弘治皇帝一愣,狐疑道:“一县之地,可以弥补国库亏空?”
他难以想象。
似乎将国库的亏空,寄托在一个小小的县里,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方继藩笑了笑道:“陛下,到时便知了。”
弘治皇帝既打定了主意,一两银子都不给,自然而然的,也就不去多想什么了。
以后再说吧。
朕存这点银子,不易啊。
弘治皇帝索性不再谈论此事,转而道:“太子近来在做什么?”
“在修铁路,偶尔会去西山医学院教学。”
弘治皇帝点头:“修铁路,是正经事,医学院……教学……教授什么学问?”
“手术啊,拿刀!”方继藩比划着:“刺啦一下,开膛破肚,细虫论出现之后,这临床手术也出现了新的理论……可惜,那医学院里的生员多是没用的,太子殿下很为他们着急,所以……”
弘治皇帝不禁莞尔:“这样啊。也罢,由着他吧。”
对于太子,弘治皇帝的印象改观了不少,从前担心他会胡闹,可现在看来,太子只是对他感兴趣的东西有兴趣而已。
至少……没有胡闹就好。
…………
一听到方继藩入宫,还是陛下亲自召见。
原本智珠在握的李东阳,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这可能是因为内帑的事,陛下召方继藩询问对策。
原本,只有陛下拿主意倒也还好,可现在方继藩横插了一杠,这……
李东阳不敢怠慢,忙是拉着谢迁一道往奉天殿觐见。
这一路,谢迁忍不住道:“李公,你脸色为何不好,陛下终是圣明之主,这国库的亏空……”
“且先见驾再说吧。”李东阳阴沉着脸,二人刚刚到了奉天殿外,恰好看到方继藩徐步出来。
李东阳咳嗽一声,勉强露出点笑容:“方都尉,你好呀。”
方继藩连忙上前,谦虚的道:“见过李公,见过谢公。”
谢迁颔首,朝方继藩微笑。
李东阳道:“方才陛下召问方都尉,所为何事?”
方继藩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因为国库亏空的事。”
李东阳便知道,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他面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方都尉没有说什么吧?”
这话问的很隐晦,已经很婉转了。
方继藩振振有词的道:“李公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方某人,我方某人是那种乱嚼舌根子的人吗?”
李东阳:“……”
这表情……
方继藩气咻咻的道:“李公即便可以侮辱我方某人的人格,但是也决不可怀疑我方继藩爱民如子之心,告辞。”
说吧,抱拳,走了。
李东阳和谢迁面面相觑。
谢迁道:“看他这个样子,想来……应当没有说什么坏话。”
李东阳可没有谢迁那么想得开,沉着脸道:“见了驾就知道了。”
二人通报之后,入殿行礼。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正提笔,低着头疾书着什么,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他对着案牍上的票拟道:“你们来了啊,来的正好,朕想了一夜,觉得国库和内帑的事,万万不可混淆,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祖宗的规矩在上,这国库有亏空,和内帑何干呢?诸卿勉力吧,因为有亏空,才需开源节流。”
李东阳:“……”
谢迁心里大抵是卧槽,姓方的那狗东西说的话,果真是一个字都不能信啊,这家伙若是没有在圣上面前说什么,陛下怎么会如此有决心。
“陛下啊,这亏空……”李东阳惨然道:“臣等……万死,只是……”
弘治皇帝这才抬起头来:“所以开源节流,才是要紧事,那欧阳志不是在定兴县革新嘛,朕看国家这样下去,年年亏空也不是办法,且看看定兴县吧。”
“凭他一个定兴县?”李东阳拧着眉头,突然觉得有点儿戏的感觉。
弘治皇帝自然知道李东阳的心态,他之前何尝不是如此不过……
弘治皇帝只好板着脸道:“好了,就这样,朕意已决,内帑的钱粮归内帑,一个子儿都没有,朕不能破坏了祖宗们的规矩,卿等自行去想办法吧。”
“陛下……”
奉天殿里,传出了李东阳绝望的哀嚎。
李东阳素来多智,他对陛下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认为国库不足,从内帑支取银子,不但顺理成章,而且还志在必得,因而这两年的开支,户部那里,确实是痛快了一些,毕竟……陛下的内帑里,现在已有纹银三千九百三十七万七千五百多两了,九牛一毛啊。
可哪里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方继藩那狗东西……真的是缺德啊,他房子卖了这么多钱,自己有计较过吗?可他转过手就跑来坑人,这狗东西,还配做人吗?
可弘治皇帝,似乎已打定了主意。
毫无松口的心思。
陛下不松口,如之奈何
至于所谓的定兴县,这就更加的离谱了,指着区区一个定兴县,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国家大事,岂容儿戏!
…………
方继藩回到西山的时候,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自西山往新城,这里的铁路,已经开始预备修建了。
一旦修建,那么西山、旧城和新城,便算是彻底的连接了起来。
西山这儿,不但有至高的学府,还有大量的作坊,以及数不尽的产业,一旦和旧城、新城对接,几乎可以想象,这三者合而为一,将会对房价,产生怎样的影响。
现在满京师内外,都如一个巨大的工地,数十万人在忙碌,数不清的原材料,进入了作坊,作坊产出之后,再输送各处,方继藩甚至曾一度,想将这西山,改个名儿,叫西山产业园,不过眼下似乎还不急。
刚刚落了脚,便见那朱厚照身边的宦官张永匆匆而来,边焦急的道:“方都尉,医学院……医学院……太子殿下……在候着都尉……”
“怎么,出了什么事?”方继藩淡淡道,显得气定神闲。
张永道:“太子殿下有一个重大的手术,非都尉去打下手不可,都尉……赶紧,赶紧的,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出……大事……
方继藩心里笑了,总觉得这些人喜欢小题大做的,笑道:“不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就算是下错了刀,死了人……那就埋了便是,反正殿下手里沾满了血债,债多了也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