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逃避

　　“这段时间最好减少出去的次数，市里最近不太安宁”陈勇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杨忆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便无声音。
　　车内灯没开，杨忆楼下的路灯也依然没有修好，黑暗中陈勇看不见杨忆的表情，但是他知道她正看着他。
　　“…”杨忆小声呼吸了一下，轻轻唤了一句：“陈大哥”
　　“…恩？”
　　“上次的问题，你想好了吗？”
　　陈勇的呼吸好像突然乱了一下。
　　黑暗中安静的气氛让人的心跳有些安静不下来，杨忆依然坐在那里，车内的温度都好似升高了几度，让人坐如针毡。
　　许久，那一头终于传来陈勇的声音：“对不起”
　　杨忆的声调乍听上去并没有改变：“陈大哥…”
　　“对不起”陈勇的手紧紧捏着方向盘，但声音却透出一股冷淡：“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已经三十六岁了”感受到身旁的那股沉默，陈勇轻轻闭上了眼睛，继续道：
　　“我有家庭，有孩子，你才二十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我只能拖累你，成为你的负担”
　　杨忆的声音略带了一点颤抖，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我不会介意的”
　　陈勇的气息更沉。
　　又是许久。
　　“…对不起”
　　“陈大哥…”
　　“对不起”
　　“我想照顾小蕊，我喜欢她，我…我喜欢你”
　　到最后一句时，杨忆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陈勇看着前方，眉头时紧时松，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杨小姐，我心里只有我的妻子，希望你理解”
　　身边的人没再出声，陈勇也没再说话。
　　“咔嗒”一阵开门的声音，杨忆出了车，然后轻轻关上了车门。
　　陈勇没有发动汽车，因为杨忆仍站在车旁没有离开。
　　黑暗中，杨忆的声音细如蚊蝇：“明天我会去等你，如果你改变主意，就见我，如果等不到你，那…”
　　“那我就相信你…”
　　杨忆说完这一句，便转身上了楼。
　　陈勇的脸上没有展露出一丝表情，但当他发动汽车离开时，楼道中被按亮的灯早已全部熄灭。
　　空气好闷。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陈勇轻轻地推开门走到阳台上，安静的环境中雨滴“噼里啪啦”的响声格外刺耳，沾满凉意的湿气顿时从满世界的雨水中渗透过来，让人忍不住就要打个哆嗦。
　　烟雨朦胧中，陈勇点起了一根烟，暗淡地抽着。
　　抽完之后，他回到了房间里的沙发上，就那么睁着眼睛坐着，直到闹钟将他吵回现实世界，他才发现已经凌晨六点了。
　　雨则一点都没有要停的样子，天也是灰蒙的，陈勇起身踏上拖鞋，冲了个澡，然后开始做早饭，一切按部就班，如同多年来的所有日子。
　　“爸爸”小蕊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乖巧地自己洗漱完后坐到了饭桌上，捡起筷子戳了盘子里的荷包蛋一下，向对面皱起小眉毛道：
　　“爸爸做的荷包蛋没有杨老师做得好，杨老师做的一戳蛋黄蛋黄就可以流出来”
　　陈勇一夜没睡，脑子里嗡嗡响，听见女儿的话他抬头挤出一个笑容：“那你得多向老师学习，老爸等着吃你做的呢”
　　“哼”小蕊嘴巴一撅，咬了一口荷包蛋：“爸爸真懒”
　　“不过…”小蕊说着抬起头，一脸孩子特有的认真：“爸爸把杨老师娶回家，给小蕊当妈妈不就好啦”
　　陈勇的眼睛微不可查地低垂了一下，将牛奶推到小蕊手边：“喝牛奶”
　　望着女儿喝牛奶的样子，陈勇才发现女儿头发上有个粉色的蝴蝶结发卡，看样子是昨晚睡前就忘了摘的，现在都快要掉下来了。
　　陈勇帮女儿摘了下来放到桌上，也无心责备，道：“小蕊”
　　“恩？”小蕊一嘴干干的蛋黄渣看向他。
　　“以后晚上放了学自己在学校等爸爸，不要让杨老师再跟你一起等了，杨老师是大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能老这样麻烦人家，知道了吗？”
　　“啊…”小蕊沮丧地叫了一声：“不要嘛，我好喜欢小杨老师的”
　　“听爸爸话，你要是真的喜欢杨老师，就让人家该下班时就下班，带你们带了一天，难道不想让她好好休息休息？”陈勇佯作生气。
　　小蕊撅起嘴巴，颓丧地点了点头：
　　“恩…那好吧…”
　　陈勇又看了几眼女儿，只觉心绪仍然浮乱，将小蕊送到幼儿园门口，人群中并没有杨忆的影子。
　　到了总队，在大门口的办公楼前，雨幕中出现一个举着伞的熟悉身影，浅蓝色连衣裙罩着一个稍显娇瘦的身体，站在漫天的雨中却显得那么坚定，不是杨忆还能是谁。
　　那件衣服…
　　陈勇用力将目光移开，然后将车开进了大门。
　　…
　　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陈勇都在给自己没事找事，整理档案，打扫卫生，当王待劳在档案室堆积成山的档案盒中找到他时，已经是下午了。
　　“电话也打不通，翻监控才找到你”王待劳用卫生纸擦着脑袋上的汗，声音中满是不满：“你这是发的什么神经啊？”
　　“找事情做”陈勇灰头土脸道，手上的工作依然没停。
　　“是不是跟大门口站着的那个小姑娘有关系”王待劳一脸胸有成竹的调侃。
　　陈勇一下抬头：“她还在？”
　　王待劳抱着胸点点头，眼中戏谑之意更甚。
　　陈勇想了想，然后继续开始收档案。
　　“喂”王待劳一愣：“你在干嘛？人家已经在门口等一天了啊，就算不愿意你好歹也出去把人家劝回去啊”
　　陈勇看了他一眼：“过了今天就好了”
　　“我…”王待劳被噎得说不出来话，缓了好一会，才骂道：“妈的老子不管你了，到时候自己后悔别哭啊”
　　王待劳气呼呼地走了，陈勇呼了几口气，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途中经过楼梯间小厅，从玻璃的雨幕中隐约能看到大门口，她还在那。
　　“哗啦”陈勇将水龙头的水捧起扬在脸上，清冽冰冷的水使他的思绪回归平静，又洗了几捧，陈勇关上水，抬起头，从镜子里看着他自己，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男人。
　　整张脸黑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额头上两道深刻的皱纹似乎暗示着他常年皱起的眉，也许年轻时他曾英气勃发，但那已经是过去。
　　他已不再年轻，他很清楚这一点。
　　“嗡嗡”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陈勇揩掉脸上的水，将手放在裤子上擦了擦，拿出手机一看。
　　市长秘书。
　　陈勇沉了沉呼吸，然后接起了电话：“喂？”
　　“陈队长”市长秘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麻木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一丝喜气：“近来身体可好？”
　　“啊，还行”陈勇回答：“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的…指标已经下达，市长十分感谢各方力量对他工作的支持，今天下午五点钟呢，在中心广场将会举行一场庆功会宴，届时各大新闻媒体与本市多位公司的代表人士都会到场…”
　　“市长说了，务必请到武警大队的两位队长来，这一个月的工作中少不了他们的支持，实在是抱歉这么仓促地通知您，本来上午就应该通知到您的…但是临时有工作就给耽搁了——啊您现在有工作要做吗？如果能来的话用不用我们派人开车去接您？”
　　陈勇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是被市长秘书明知故问的腔调恶心到：“不用了，我自己会开车过去，你们也不用打给王队长了，我会去问他的”
　　“好的，那麻烦您了，一会会场见”
　　“恩，好”陈勇挂了电话，点开了王待劳的两通未接来电拨了回去。
　　“五点钟市里有庆功宴，去不去”
　　“不去”王待劳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没什么兴趣，官僚主义，再说人家是请你，我就是被顺便提提，小二队长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那我一个人去了”陈勇没多说，挂掉电话向电梯走去。
　　到了停车场，陈勇收伞上车，朝着大门口开了过去。
　　雨刮器一开，瞬间甩出一层厚厚的雨水，陈勇将雨刮器调到最快，挂一档缓缓朝大门开去。
　　杨忆低垂脑袋站在那里，白色的鞋子已经沾满了泥水，浅蓝的裙摆也被淋湿了几块，变成了深蓝。
　　雨点是那么沉重，沉重到他怀疑她的伞是否能承受的住。
　　伸缩门打开的声音，杨忆抬头望过去，看到是陈勇的车，脸上的忐忑顿时一扫而空，就在她幻想着陈勇从车子里走出来的样子时，车子却直直开走了，没有一丝停顿。
　　雨声一下变得那么的大。
　　“嗡嗡”陈勇接起电话：“喂？”
　　“那小姑娘走了”是王待劳的声音。
　　陈勇“恩”了一声，挂掉了电话，想将它揣回裤兜里，却捅了几次都没能捅进去，心中突然燎着了一股无名火，将手机狠狠一甩砸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继续向前开走了。
　　陈勇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
　　“啊，怎么下这么大的雨啊”
　　穿着超短裙的妙龄女孩望着外面的大雨，皱着眉头在商场的电梯厅玻璃墙前抱怨着。
　　相比身边又瘦又黑的林柔，她姣好的面容和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诱人，加上那一对完全发育的胸部，足以让路过的所有男性生物都注目流连。
　　“少点抱怨吧琳琳”林柔笑了笑，好像完全没有在意拎着两大袋零食的她就像身边这位女神的小跟班：“要不再找个地方坐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