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堪堪擦身而过再也不见(4)


小说:阎君往事   作者:笑三千07   类别:东方玄幻   加入书签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更新慢了/点此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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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古之时蚩尤败于炎黄二帝,其部族不愿臣服,遂携部署家人向山中迁徙。昔年蚩尤擅驭兽,许多苗部也传承了蚩尤当年的本领。但连年战火,苗族于山中迁出迁入,许多法术也已经失传。只得虫蛊之术,因修习简单,原料易得,被流传下来。
  苗族得蛊术后,因环境不同修习不同,又逐渐分成几部。乌斯苗,即汉人口中的黑苗、暗苗,因生活区域常年战火,所修习的是虫蛊之术最为阴狠的一支,汉人常称蛊毒;而恩葛苗,则专行行医救世,以蛊救人之事,其修习方法最能克制乌斯苗。
  百余年来,乌斯苗与恩葛苗几乎互不来往,倒也相安无事。不过近些年,因为乌斯苗族人繁衍多了起来,逐渐与恩葛苗有些摩擦。
  两个部族都约束族人,虫蛊之事上一定要小心谨慎,免得惹祸上身。
  那一日是附近坝子里的圩集,智节跟着阿爸出了门。
  “阿爸,我去那边买些青卤。家中青卤已断了好几日,阿妈出门前特意交代过的。”
  “好……智节,青卤大多是汉人在卖,千万不可与他们产生冲突。阿爸知道你的蛊厉害,可若是乱用……”
  不等阿爸说完,智节就挥挥手:“我知道了。阿爸。”
  苗人贫困,大多吃用不起盐巴,就连苦涩的替代品青卤,对于他们算是贵重品不说,还都控制在汉人手里。
  汉人高傲,向来看不起苗族。智节捏了捏袖口的几只小虫,心里想着若是为难于我,有你们好看!
  “这位小哥,不知你这青卤价格几何?”智节在圩集走了一圈,发现今日圩集只得这一家在贩青卤。
  “五个大钱一块。”那小贩看是个苗族,头也不抬,只半倚在树干上,随口回答。
  智节看看两个拳头大的青卤,想到上次阿爸背回去的青卤半尺见方却只要九个大钱。他捏了捏腰里的钱袋,客气地问:“这位小哥,能否便宜些?上次买都还不是这个价格。”
  “你这苗子,现在朝廷对盐巴课税凶得很,穷一些的汉人都要买青卤来吃,我今日能背些来就已经是看你们可怜了,还要和我谈价钱。”
  苗子是汉人对苗族的蔑称,智节听到也只垂了垂眼睛。
  “我只有九个大钱,小哥能不能卖给我两块?眼看日头上来了,今日圩集结束,小哥还要背回去,也是辛苦。”
  那小贩不依,几番讨价还价之下,硬是挑了一块缺角的青卤,连带一块完整的,卖给了智节。智节想到辛劳的阿妈,本就心中不爽,没想到那小贩未等他走远就出言嘲讽:“苗啰啰苗啰啰,又傻又啰嗦。买不起青卤就吃虫子去!”
  智节没有回头,只大拇指动了动,袖管中射出了一个小似芝麻的虫子。那虫子全身黑色,皆是甲壳,唯独头上,生着像苔藓一样的绿毛。那虫子落了地,就隐入土中。智节在拿青卤时就在那小贩手上做了标记,用不得多时,那虫子就会找到他。
  智节抻抻衣服,满意地去寻阿爸。
  日头落了西,智节和阿爸才返回了家中。阿妈看着两块小小的青卤,问了问价格,并没有说什么。吃过了饭,智节听到了灶房阿妈和阿爸的叹息声。
  睡前,智节和阿爸小声地谈着话。
  “阿爸,再过几日我就满了十四,族中会给我一块土地,我也可以出去做一些事情,那时我们的日子就不会这么艰难了。”智节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圩集上的事情说出来“我过几日再去那坝子上看看,有人背便宜青卤来也说不定。”
  “智节,再过两个月就是族里的蛊丌,这次你,准备好了吗?”
  “阿爸,我做了这个。”智节掀开裤管,用力量催动,右腿小腿上显出黑色的蛇形文。
  “你用了自己去养蛊?历来指尖血就已经够了,你竟然用骨髓饲喂!”
  “没事的,阿爸。再过两天就能成了。我查遍了族里的书籍,若不以骨相饲,是得不到蛊王的。”
  这边智节和阿爸聊到了深夜,另一边那个贩青卤的小贩吃醉了酒,觉得左手虎口有些痒,随意抓挠几下就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贩被自己的左手痒醒,抓挠之后看到皮子下面隐隐有一个瓜种豆种一样的东西,用手又捅又按又摸不到个什么。小贩啐了口唾沫,和了一些灰土抹在了虎口上,就出了门。
  又过了一晚,小贩还是被手痒醒,可是这一睁眼,三魂吓跑了七魄。自己左手虎口上竟然长出了一根芽子,看不出是草是树,可根深深扎在肉里,芽子顶破了皮。破皮的附近手有些化脓,遇到脓血那芽子竟瞬间长成了枝叶,隐隐有成大树的趋势。
  小贩连滚带爬,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去找街上的郎中,谁想几个郎中都把他赶出去,甚至有一个立马关了门,就像看到了瘟神一样。小贩一边唾骂一边又想去找郎中看,路上一个老人把他拦了下来。
  “这位小哥,你莫再找郎中,看你这手应该是中了蛊。若是这几日你跟哪个苗人起了冲突,就快去寻他救你。”
  “你这老倌莫要吓人,我一个本分人,哪里会去招惹苗子。你还是不要拦我,快让我去寻个郎中!”
  “这位小哥,你再好好想想?我小时村里就住着些苗人,这些东西我虽然没经历过但也是见过。人命关天的事我哪里会诓你!”
  小贩瞬间想起了那日在圩集上随口说了智节几句,“可那苗子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哪里就会这么厉害的术法!”
  老人一边叹气一边催他赶快去寻,那小贩早已乱了阵脚,只向那坝子跑了去。
  这边智节早已在坝子中等待,他料想今日树已然长成,附近苗人居住得多,那小贩一定会得了风声来寻自己。一边盘算着让他背多少青卤来自己才会收回那蛊虫,一边心下轻蔑,觉得若是没了规矩,自己的部族何须躲在山中过这穷苦日子。
  小贩跌跌撞撞地跑来,智节正想迎上去,可右手袖筒里的千里虫震了起来。附近有恩葛苗的人。智节赶快躲到了树后面。
  那小贩在坝子里左寻右寻,人影都没有一个。左手的那棵树,眼看就要把手掌长穿,心中惊惧之下,竟大哭起来。一位苗族老者带着一个豆蔻少女经过,被哭声吸引,停下来看。
  智节的千里虫震得愈加厉害,甚至发出了害怕的低鸣。那老者回头望向了智节藏身的那棵大树,似一眼就找到了智节。智节“咻”地伏低身体。
  “这老者蛊术不知在我之上多少。”想着这个,智节只趴在树丛中悄然观察,再不敢上前。
  漱礼上前查看那小贩的手,“爷爷,他怕是中了乌斯苗的草木斯,看这样子,已经是第三天了。”上下左右翻一翻,“爷爷,这个人种的还是棵树呢,嘻嘻,真有意思。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会下这么霸道的蛊。”
  说着,漱礼就想拿出自己的蛊盒,给这人解蛊,却被爷爷拦住了。
  “你是不是惹到了什么人?怎么会被人下蛊?”漱礼的爷爷问那小贩。
  小贩见一个豆蔻少女都识得这个,似见到救星一般,对着漱礼二人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再见不到见智节时的倨傲。
  “那日在此处赶圩集,小子带了些青卤来卖。您也知道,最近青卤价格高,与那苗子,啊,不,苗人少年起了些许争执……”小贩说着,也自觉羞愧,脸上泛红,话音也越来越低。
  “这事原是由你自己招惹而来,我不应该插手。但是你中这蛊甚是霸道,若不救你,你这只手怕都要废掉。”漱礼的爷爷顿了顿“我也是苗人。不过是恩葛苗。我可以帮你解了这蛊,但因你当时意气之争,我不可空手,你看身边有些什么,就付与我做报酬就好。”
  那小贩清早离家,衣服都没穿整齐,哪里有什么财物。只询问老者的村寨在何方,一再承诺自己会送一篓的青卤当做酬谢。
  漱礼的爷爷想着救人要紧,也就答应了他。取蛊之前,还特地又看了智节一眼。智节心里一惊,想到就这样被解蛊自己怕要遭到反噬,遂捏紧了双手,准备对抗接下来的剧痛。
  漱礼的爷爷从怀中掏出一条不足半尺的小蛇,蛇身纯白,上有金色缠枝连环的花纹,头顶鲜红的眼睛,吐着铜黄的信子。
  “金花铜蛇蛊?可以做镇寨之宝的金花铜蛇蛊?穷一家人之力百年不可得的金花铜蛇蛊?这老者随手一拿就是这样的宝贝,到底是何方神圣?”智节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蛊。
  那条小蛇脱了漱礼爷爷的手,“簌”地飞上了小贩的左手,铜黄的信子沿着那树根一转,腐坏的肉就都进了蛇的肚子。“嘶~嘶~”小蛇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停地吐着信子,突然一伸,小贩只觉手一阵刺痛,蛇信子从肉里抽出来,上面多了一只芝麻大的虫子。蛇信子一卷,那虫子瞬间粉碎。
  “啊!”一阵剧痛向智节的心口袭来,智节咬紧了舌尖才没有叫出声。疼痛缓和后,看自己的右手大指,果然黑了一块。“不知又要用多少木脊蚕才能将这些毒洗出。”智节心里想着,又将眼神望向老者那边。
  小贩手上那棵树已经完全枯萎,漱礼上前只轻轻摇了摇,就连根脱落,在小贩手上留下一个恐怖的窟洞。漱礼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一块冰糖样的东西,塞进了那洞里,然后笑着跟他说:“这是专去蛊毒的药,用了这个,不出三日余毒就清了,不过你还需找郎中拿些金疮药,手才会好。这几日可能茅厕跑得多些,没有大事,你就不要出门了。”
  漱礼说得大方,反倒是小贩不好意思。三人告别时,小贩千恩万谢,又再次确认了老者的村寨,承诺明日定将青卤送上。
  爷爷和漱礼辞别了小贩,走上一条向北的林间小路。智节想都没想,就悄悄跟了上去。实在太想知道这老者的来历。
  智节一直保持着千里虫震动而不低鸣的距离,已经行至半山,老者与少女二人似都没有发现,一路有说有笑。
  快到一个分叉口时,老者突然回头向着智节轻轻一笑。智节心中一震,一小团白色就飞向了他。智节赶快从手中拿出金翅局甲准备防御,不想离他尺半有余的地方,那团白色自己就爆裂开,化成一团白雾。
  “年轻人,不要再跟。以后再行这种丧德之事,可就不是心口疼一下这么简单。”老者的声音飘来,白雾散去,智节却再也看不见漱礼二人。他心中不停想着老者的年纪和术法,一路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家。
  智节进家门之时天已全黑,阿爸、阿妈只以为他又去炼蛊,并未询问什么。为他热了些饭菜,嘱咐他多吃一点。吃饭时,智节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所想:“阿爸,恩葛苗都是些什么人?”
  智节阿爸听了,让智节阿妈先去照顾家里更小的两个孩子,点燃了烟杆,拉着智节坐到了火塘边。
  “恩葛苗跟乌斯苗,几百年前,其实是一支。”烟斗里的火一明一暗,烟丝的香味弥漫了整个灶房。“那时与我们一起的还有已经迁入深山的巴赞苗。”
  智节阿爸说说停停,这是苗族最隐秘的历史。
  “我也只是很小的时候,听寨子里面的咕咕老说过。他活了一百四十岁,见到的听到的都比别人多些。咕咕老说那时战乱,每天寨子里都要死人,族老们看不过,破了规矩,找了一些年轻人修习了黑苗的术法,专做那杀人的事情。一方面能护着寨子里平安,一方面,也能去换些吃食养活寨子里的人。可是有些年轻人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被钱迷得看不清路,反过来又来祸害寨子里的人。族老没办法,只能集全族之力把那些人赶了出去。我们就是被赶出来这一支,‘乌斯’就是叫我们‘恶’。被赶出来后,几经厮杀,才定下了如今这么严格的规矩。那一支为了防御,专学那解蛊的术法,就成了如今的恩葛苗。还有一些族人,看到这些,丧了念头,就带着家人进了深山,成了巴赞苗,如今只修‘长生蛊’,再不出来与我们打交道。”
  阿爸磕了磕烟灰:“也是因为这样,恩葛苗与乌斯苗后来约法三章,互不侵犯。但也断了来往。各自守在各自的地盘。”
  “那恩葛苗什么蛊都会为人解吗?”
  “也不是。恩葛苗解蛊有自己的规矩。我只听老人们说过,顾忌反噬,若能找到施蛊之人,恩葛苗只会指引,轻易不会插手。只有遇到下蛊狠毒险恶,或者毫无因由,或者没了事主的情况,恩葛苗才会帮人解一解。”阿爸收起了烟斗:“毕竟都是曾经的族人,谁都要给谁留一条活路。”
  智节搓了搓乌黑的大拇指,什么都没有跟阿爸说。
  夜里,智节的千里虫又鸣叫起来。他见阿爸、阿妈没有被吵醒,迅速的起身走到门外,想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院子大门外,一只传声蝉亮得和月亮一样,智节悄悄拉开大门,捏住了传声蝉的翅膀。
  “年轻人!”一个少女的声音传了过来,智节认得出,就是那老者的孙女。“我爷爷说,你们过的清苦,这青卤还是给你们拿去。明日申时二刻,我在那坝子等你。”
  智节的阿爸,翻了个身,“他阿妈,智节怕是惹上了什么人,明日我跟着去看看。”
  智节阿妈叹了一声:“他在蛊上的天份太高,我……”
  听得智节脚步越来越近,二人又假装熟睡。
  智节捏着手里的传声蝉,一夜都没有睡安稳。
  第二日一早,智节早饭都没有用,跟阿爸、阿妈说了声要上山,拿了几个粑粑就出了门。兜兜转转逛了一圈,甩掉了阿爸,才又走小路到了坝子。看日头刚到申时,智节寻了个树荫坐下来,把早上的粑粑拿出来吃。
  听到远处传来悠扬的山歌,智节赶快起身,掸了掸衣服,胡乱擦了下嘴巴。不到一会,漱礼就出现在坝子的那边,背上背了好大一个竹篓。
  智节看到赶忙迎上去,漱礼鼻尖额头都是汗。智节扫了一下,这篓青卤怕有几十斤。
  二人走到树下的大石头旁,智节帮忙把背篓卸下。漱礼坐在大石头上休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扇着风。
  “青卤你背回去,篓子也不必还我。爷爷说乌斯苗在山里,日子比我们要苦些。”
  智节想要说些什么,可想到结识的方式,总觉得开不了口。
  “传声蝉你等下给我,那是恩葛苗的东西,你拿着也不方便。”漱礼继续说着。“我爷爷还说,你不要为难那些汉人,若是闹大了惹恼了当官的,会给你们寨子惹来灾祸。若是以后有了难处,你就去上次那个岔路口留下些标记。我们偶尔会采些草药,日子总比你们好过一些,法子也会比你们多些。”
  “什……什么标记?我……我也是……”智节第一次觉得惭愧,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觉得有些不敢直视这个少女的眼睛。
  “你腿上的东西这两天就要成了,难道还留不下标记?”漱礼得意得扬起了下巴,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
  智节一下子呆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修蛊!”漱礼拉开自己的领子,锁骨上的金色花纹现出来,是山上冰髓藤的式样。“我也有呢!”
  智节看着她白皙的皮肤,觉得头有些昏昏的。
  “不过我爷爷让我告诉你,黑蛊修到最后,心性若是把持不稳,反噬会要了人的命。他说你天资很高,千万不要走错了路,反害了自己。”
  智节支支吾吾地点着头,他还年轻,还有些热血义气,对“心性”二字,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理解。
  漱礼想到自己还要走山路回家,便停下了闲谈的念头:“我叫漱礼,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下次传声蝉再找你的时候,还叫你年轻人吧?”
  “我……我叫智节。”
  “恩,智节。那等你会放传声蝉的时候,也可以放几只来找我。我先走啦!”
  漱礼挥挥手,轻快地走上小路,悠扬的山歌又响起来:“阿巴嘎乌,索索以咩~山上的人儿,你何时归还……”
  智节又站立了好一会,才背着篓子回了家。路上他想着,传声蝉虽然不是什么得用的大蛊,可还是有一两只比较方便,明日自己就去山上寻一些蝉种来。
  擦黑的时候回了家,阿爸、阿妈早已在门口等待,看智节并没有受什么伤,心里松了一口气。看到一竹篓的青卤时,阿妈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不过看着他阿爸的脸色,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和平常一样晚饭,入睡。智节悬着的心落了地。其实他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青卤的来历。
  阿爸半夜起身,比平时多抽了半袋的烟。
  过了两日,智节满了十四,族里分给了他一块土地。半亩多的地,对于平原不算什么,可对于山里,却尤为珍贵。一大早智节和阿爸拿了干粮,就出门去看地,虽已过了谷雨,可耕作得当,还是可以收一季粮食的。
  智节的地在山上,小路崎岖难行,阿爸叹息,这样的路,以后怕要比别人早出门半个多时辰才可以。智节却觉得很满意,自己多行些路不辛苦,可若是拿山上的地,可比山下多几分,出产多些,家中也宽裕些。
  等到了那块地,智节和阿爸都喜得几乎笑起来。说是半亩多,实际有足足一亩。三面环着树,一边还长满了毛竹,颇为幽静,寨子里的人也少来这里。更让他们高兴的是,地头就有一股小泉,地势比整块地高些,常年胳膊粗的一股泉水,掘好了口子就可以淹田灌溉。
  阿爸知道,定是因为智节的天赋,族老才会对自己家如此的优待。想要嘱咐智节几句,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族里的事务……
  智节很兴奋,喊着阿爸,说那边砍几窝毛竹,田边搭个棚子,落了雨也不怕;又说着今年赶着时间,也许能出一季稻米,若是赶得及,也许还能抢一季的莱菔,冬季家里也多些菜蔬。
  两人边说边粗耕,一天下来,这块地也都翻得差不多。
  夜里,千里虫又在震,智节干了一天农活,身体酸软,但还是爬了起来。他想知道那传声蝉又带来了什么消息。
  “智节,这个月望日你们就要蛊丌了吧?到时你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若是遇见什么新奇的,一定要跟我说。传声蝉不知你炼出来了没,要不这只你先拿着?望日之后的那场圩集我会随着爷爷去赶,要不那时你过来与我说?”
  智节返回屋中,直到鸡鸣也没有睡安稳。草草洗了把脸,带上干粮,背起了稻种就上了山。他想,若是今日农活干得快,还能去捉些蝉种来。
  还不到未时,种子就已经都撒了下去。智节掘开一个口子,放那泉水灌田。擦了擦额上的汗,智节拿起背篓反身就钻进了树林。
  传声蝉与杀人的蛊不同,不能用血肉饲养,只能拿山顶上芨笈竹叶子上生的鼓鸣虫来喂。智节取了五个蝉种后,又捉了虫子。想了想,又采了许多竹叶。
  一背篓的东西,带回家也是麻烦。智节只带了蝉种和两天的虫子回家,其余的都好好养在田边的棚子里。
  夜里,鼓鸣虫开始聒噪,智节一个人走到了后院的小棚子里。那是他专门炼蛊的地方,阿爸、阿妈都不能进来。
  四方的鼎里,是百蛊灰,有些是智节用初级蛊虫炼化的,有些是四处收来别人斗败了的蛊,用隐火慢慢化了又添到里面。智节剪下自己一小撮头发,用火烧成了灰,放在鼎里,暗金色的花纹一下子就浮现出来。
  手捻着诀,嘴里念着咒语,祈请蚩尤大神的力量。五只蝉种,二十只鼓鸣虫“骨碌”一下都滚到了鼎里。土里埋了十年未烂的毛竹生了火,一点一点炙烤着鼎的底部。智节一刻不敢松懈,咒语一夜都没停过。
  日出了,鸡鸣过了三道。炊烟从背后的灶房顶上升起来,阿爸的咳嗽声,小弟睡醒时的哭泣声都传入了智节的耳朵。
  “明莱依~明莱依~”鼎里终于传出了智节期盼已久的声音。传声蝉,成了。
  小心翼翼打开鼎盖,一雄一雌两只传声蝉跳上了智节的手心。与漱礼那只不同,这两只传声蝉头部亮蓝色,半透明似琉璃一样;翅膀上墨绿色的花纹,缠缠绕绕成了内旋螺。智节心下欢喜,马上遣了雌的那只,跟随漱礼那只去送消息。
  “漱礼,我的传声蝉已经成了。这一只若是方便你就留下。望日的蛊丌,我准备了一只小蛇,不知能不能成王。”
  这几日忙于杂事,智节没有时间去顾及腿骨上的那只乌蛇。他想了想,并没有说出这蛊的真正名字。
  漱礼收了传声蝉,而后并没有再送什么消息来。转眼到了望日,一大早智节就随着阿爸去向了寨子里的祭楼。族人逐渐汇集,待阳光洒过了祭楼二层蚩尤大神的羽冠时,族长请出了六位长老,宣布两年一次的蛊丌,开始。
  零、颂和传猜三位长老分别拿出了不僵虫、盲蟾和甲蛇三种蛊。来的人需将自己的蛊放到三位长老的蛊前。若是蛊虫不被吃,不怯懦,还能顺利穿出三蛊所成的合围,那才算过了第一关。
  三位长老的蛊,虽然都只能算是中级,可也是精心试炼多年的。不僵虫是百里挑一的蜈蚣,斗败了百种毒虫,用心头血饲养九九八十一日后才可以放出,这蜈蚣还要自行去吃下三只五彩雄鸡的鸡冠,方才成蛊;盲蟾,要拿天生盲眼的残蟾蜍,以同宗同族五只雄蟾七只雌蟾饲喂之后才可入鼎,鼎中放六十三种剧毒花果草,百日此蟾不死方可成蛊;甲蛇取材就容易得多,无毒白色软鳞蛇,随便一只都可以,但此蛇要经四十七种毒蛊撕咬不死才可以,被撕咬时,还要用炼蛊人的指尖肉去饲喂,出蛊时才能认主。
  为这一天准备很久的乌斯族人们,纷纷拿出了精心饲炼的蛊。有些从随身带的蛊盒中拿出,有些从衣服里拿出,有些是从缠绕的发丝当中取出。当智节用功催动,一条黑色小蛇从他脚趾的皮肉间钻出时,大家还是发出了一阵惊呼。约有四十年了吧,乌斯苗没有用骨髓饲喂蛇蛊得成者。
  那小蛇通体乌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光泽,鳞片似鳞非甲连成一片,任再光滑的东西一攀即上。五支分叉的信子“嘶~嘶”地吐着,小蛇昂着头就向三位长老的蛊游去。不僵虫触角放低,伏地不动;盲蟾鼓了鼓两腮后将后脚伸直,示意不会攻击;甲蛇鳞片从张开到收起,也不再吐信子,只盘做一堆,将头埋进身体里。
  智节的小蛇就这样游过了三蛊的合围,还象征胜利地回头望了一眼。智节伸手,小蛇“咻”地一下飞进智节的怀里,小腿上花纹显现,蛇又融进了智节的身体。
  祭楼中静得出奇,族人们看看智节,又纷纷将目光投向族长和首长老历祾。族长因掌管族中大小繁杂事务,于蛊术只得算是平常,对于智节今日的表现,和大家一样惊诧异常,遂也望向历祾首长老。首长老的脸笼在头帕下的阴影中,看不出变化,只示意大家继续斗蛊。
  祭楼中又恢复了热闹,谁都没有发现墙角一条白绿花斑蛇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爷爷,爷爷!那少年果然如你说的一般天资出众!小小年纪就能炼成戈稜蛇”只隐约能看见祭楼尖顶的山上,漱礼通过白绿花斑蛇看到了今日蛊丌的一切。
  “那蛇今日已成了八九分。”漱礼的爷爷眯了眯眼:“若是出来再用人命试炼两三次,怕是灭了一个村子,也只是须臾之间的事情。只是他如今成了这蛊,却未必是好事情。乌斯苗啊……唉……”
  “爷爷为何这么说?成了这蛊,智节不就可以去争一争长老之位了?若是成了长老,他也不必再为生计忧愁。”
  “乌斯苗的寨子在此地也立了这么久,哪里只是忍气吞声就可以换来的。漱礼,你还小,等你也做了长老,就自然会知道。”
  漱礼一头雾水,可明显爷爷不愿再说。手里的小蛇传来祭楼喝彩的声音,漱礼忙又用蛇眼去看斗蛊。
  第一关的三蛊,已经把今日乌斯苗族人带来的蛊淘汰了大半。现在是闷盅斗蛊。撒与精河二位长老,一用阴火一用阳火,分别灼烧巨大银盆的两边。那火是蛊虫内化而成,是毒蛊之术已臻化境的表现。可以说二位长老手中便是无形胜百的神蛊,也可以说二位长老用千百手段将自己炼成了最毒的蛊。
  阴阳二火炙烧银盆,进了盆的群蛊只能踏着别人的尸体才能逃出。
  二位长老通常只用一成功力,可今日群蛊虽死了大半,但智节的小蛇还在盆中悠然悠然似闲逛一般。撒与精河二位长老稍一对视,便在手上又加起了功夫。阴火一边是蛇信舔舐,阳火一边是金蟾吐涎。那小蛇却浑似不觉一般,只仰着头神气地吐着信子。
  族人纷纷喝彩叫好,今日这少年果然厉害!
  这边的漱礼也对智节越来越感兴趣。“爷爷,虽我们与乌斯苗修行不同,可进境快慢我也略能看懂。这智节着实厉害,不知孙女遇到,能不能破了他的蛊。”
  漱礼的爷爷笑着捋了捋胡子:“我只晓得,我们恩葛苗,也不会无缘无故出一个女长老!”
  漱礼注意力还在智节那边,手指微动,爷爷知道她是在盘算解蛊之法。
  “漱礼,爷爷却盼你今生都不要去破这样的蛊。要不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家,都是蚩尤大神的后人啊!”
  漱礼收回了目光,认真地看着爷爷,好一会,才狠狠地点了点头:“孙女知道了,必会遵守恩葛苗的祖训!”
  二位长老已经将火放出了五成,智节的小蛇还没有半点不适的样子。历祾长老看已近午时,咳嗽一声,喊了声停。
  收了火,抬走了银盆,此时乌斯苗的族人已经全没了争胜的心思,只想看智节这蛊到底会如何厉害。
  毕竟第三关,就是历祾首长老来以身试蛊。蛊的毒性,力量,如何发作会在长老身上显露无疑。
  蛊丌到了这里,智节反而有些紧张。自己的蛊厉害,可是在人身上……虽然长老会提前服下解蛊毒的药,但这毕竟是个人……
  漱礼看见了智节因为紧张而搓在一起的双手。
  “爷爷,他在害怕呢!是怕这次蛊丌不能赢吗?”
  爷爷并没有说话,心里感慨着这个年轻人心中的善念不知还能留存多久。看他紧咬的双唇,不停搓动的双手,要是投在恩葛苗家该多好!
  历祾长老在自己身上用着一个又一个的蛊。经过前两轮的比斗,剩下的也只十余。
  第一个蛊是剥皮虫。顾名思义,这种蛊钻进人的身体之后,会在皮肤下面极速繁衍游走,直至这个人皮肉全部分离。
  第二个是离心蛊。被下了蛊的人若不听施蛊之人的指使,这虫便会从心尖开始吃起,直到人剧痛而亡。
  第三个是起尸蛊。下到某座坟里,任埋下多少年的尸骨,都会在夜半之时起来,噬咬自己的同族血亲。
  第四个、第五个……终于到了智节的蛇。
  历祾长老郑重地又取了一份乌斯苗专门在此时用的克制蛊毒的药,吃下去,又待循环了片刻,才将那小蛇放在了身上。
  “簌~”,小蛇隐没在了长老的皮肤下,就像融进了血肉一般。不待一刻,长老的面色开始泛青,掀起衣服,肚皮下面似有一万条蛇在蠕动。一口黑色的血喷出来,智节吓得面色惨白,赶紧收回了小蛇。
  “万般噬咬,烂腐内脏,好霸道的蛊!”首长老缓了一刻钟才说出这句话。旁边的族人,早已被眼前的场景吓懵,久久不能回神。
  “智节,三日之后的日出,你到祭楼来。”首长老说完,就带着余下五位长老回了祭楼内室。此次蛊丌结果明显,没有人还要去辩驳个输赢。
  族长略说了几句,族人便自行散去。一路上皆是对智节的议论,也有人,用略显恐惧的眼神看向智节和智节家的方向。
  “爷爷,咱们也走吧!”漱礼看蛊丌结束,便收回了小蛇,喊上爷爷,趁着天亮,赶快回家。
  漱礼的爷爷,却站在原地,思索了很久,才跟着漱礼在林间穿梭起来。漱礼一直在问跟今天蛊丌有关的事情,爷爷只偶尔回答一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像在想着什么。漱礼自出生就没有见过这样的爷爷,心里也是充满了疑惑。
  “智节,后天圩集我一大早就回到,不见不散。”
  晚上,那只雌的传声蝉飞了回来,带来了漱礼的邀约。
  智节一面欣喜于蛊丌上终于显露的身手,一边紧张于长老说三天后再去祭楼的事情。漱礼的口讯传来,又像在心头洒了一把白糖混着盐巴,又是甜蜜又是干涩。以至于他没有发现,阿爸一锅又一锅地抽着烟丝,夜里都不能入睡。
  圩集那日天刚泛起鱼肚白,阿爸就背起干粮去了田里。阿妈交代了几句要买的东西,就送智节出了门。天光昏昧的时候,山间小路更是难行,可一点都没影响智节的速度。天还未大亮,他就已经跑到了那个坝子。擦干了汗,喘匀了气,就看见漱礼在不远处笑着看他。
  “爷爷上山去采药了。”漱礼向智节招着手:“我知道这坝子往上有一个好去处,别人都不晓得,你随我来耍一耍!”
  智节也明白他们二人身份有差,今日圩集人事繁杂,若是被发现,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因此漱礼刚刚说完,他就跑过去,拉起漱礼的手快步向山上行去。
  春天雨水丰沛,不常过人的小路早已被杂草布满。漱礼时不时都要停下来,用望賴蛊查看方向。走了两刻不到,望賴蛊发出尖锐的叫声。漱礼四周查看一下,拨开一丛灌木,招呼智节和她一道钻进去。
  灌木后面别有洞天,足够躺下五个人的巨大的石板平平整整,旁边的龙爪槐垂了枝条下来刚好形成了一个伞盖。漱礼得意地笑笑:“怎么样,我并没有骗你吧!”
  智节四处打量,对这个地方赞不绝口,还对发现这里的漱礼夸赞一番。漱礼笑得更为得意。她拿出刚才用的那只望賴蛊,喂了它一些蜜糖样的东西,喜得那小虫翅膀都在颤抖!
  “智节,那日蛊丌你到底赢了没有?”
  漱礼问得直接,智节一下子愣了:“我……长老那日没有宣布,我也不知……可长老许我明日再去祭楼一次,应该,算是赢了吧。”
  “那你能不能把你那小蛇拿出来给我看一下?我保证,绝对不会去跟别的人说!”
  漱礼坦荡,可智节却有些为难。毕竟她是恩葛苗的人,若是想出了克制这蛊的方法……对自己对族人都没有办法交代。
  漱礼看智节支支吾吾不肯答应,轻轻地瞥了他一眼:“真小气!恩葛苗的人可不会因为见过或是没见过,就怕了你那蛊。喏,给你看!”
  漱礼轻念咒语,她锁骨上的金色花纹一下子如盛开一般。“我有这个,可不怕被你看了去!”
  一只小巧的四脚蛇出现在漱礼手上。这四脚蛇身上布满祖母绿色的鳞片,细看鳞片间还有金色的纹理;头顶五彩的肉冠,看上去比那锦鸡还要漂亮些。
  “虽不知我这小玩意能不能破了你的蛇,可这也是恩葛苗数一数二的赞蛊。我就不会像你这般掖着藏着,甚是小气!”
  漱礼存了气一气智节的心思,语气里说不出的刁蛮轻蔑。智节不知所措地挠着头,脸发烧,一句话也说不出。漱礼看他黝黑的皮肤都涨成了枣红色,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炼蛊那么厉害,做人却是个呆子!”漱礼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那么朝着智节眨啊眨的。智节脑子“轰”的一下,彻底懵了。手忙脚乱地诀也忘了,咒也忘了,连连说着“我不小气,我拿给你看”,却半天都催不出来。
  这下漱礼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脸色桃红,发髻散乱,“哎哟哎哟”喊着笑破了肚子,让智节来赔。
  智节家境贫困,平时在寨子中也不擅往来,哪里见过这样的少女。一下子心跳得更加厉害。只凭了不能在她面前丢脸的一股义气,生生用指甲刻进手心,才稳了下来。
  “我给你看就是了,你莫要再笑我!”
  默念咒语,智节将小蛇从腿上催生而出,手掌一摊,小蛇就跃了上来。他略微安抚,小蛇放下了攻击姿态,软趴趴地躺在手掌上。
  漱礼虽然好奇,但也知道这蛊厉害得很,并不敢上前,只在两步以外细细端详。手中的四脚蛇动了一下,漱礼摸摸它,笑着说:“莫不是怕了?”那四脚蛇却更放松,卧在漱礼手上,看都不看那小蛇一眼。
  智节看那四脚蛇神色淡定,也大概能知漱礼修为几何。心中暗下决心,定不能让这小姑娘超了过去。
  二人收了蛊,又坐在了大石板上,闲聊起来。
  恩葛苗本就比乌斯苗富裕许多,漱礼又是族长的女儿,两人的生活环境其实相差很大。除了蛊术,两人交谈生活琐事时,漱礼大多感慨智节的艰辛,而智节对漱礼无忧无虑的生活充满的向往。
  “我小时虽也去溪水中玩耍,但大多时候要摸鱼回去给家里吃。”智节说:“并不会耍得如此尽兴。”
  通常都是族里的小伙子围着漱礼转,此时的漱礼虽然有心安慰智节,却并不知该怎么办,只得说着:“你这次赢了,相比以后生活好些。夏天到了,你有了时间,可以去寻我,我带你去游玩。”
  智节苦笑:“明日长老叫我入祭楼,我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说到这里,漱礼似想起了什么一般,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那石头中嵌有一朵山茶,花瓣还能轻轻摆动。
  “这是我爷爷让我拿给你的。”
  “你爷爷?这……要让我做什么?”
  “我爷爷是恩葛苗的长老,肯定不会害你!”漱礼翻了个白眼,想到智节平日的辛苦可怜,又软下语气慢慢对他说:“我爷爷昨天……反正他知道你们的蛊丌上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
  “你别问。他昨晚回家之后就把这个拿给我,让我今日一定要给你。他说你入了乌斯苗的祭楼,接下来的日子可能更不好过。若是心里难过,就拿着这个去那天的岔路口。”
  “什么叫日子不好过?我拿着这个去那岔路口做什么?”智节毕竟才只十四,听了这些心中焦急,语气不免就强硬了些。
  “我……”漱礼红着脸低下头,憋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从昨天下午开始爷爷就不怎么和我说话,他看了蛊丌之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智节略想了一下,漱礼比自己还小一年,又是个女娃娃,家里一定不会把事情和她说太多。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块石头。
  漱礼心中其实也担忧着智节,毕竟爷爷的表现实在太奇怪,就像有什么很大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这个给你。”漱礼从腰上的荷包里掏出了一个金色的小甲虫。“要是你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用这个来找我。我叫它密音虫,它说的话只有我能听懂。”想了想,漱礼又说“我……我还有些积蓄,你不必太为生活担忧。”
  女娃娃要给自己钱,智节听到这话没感到半点被侮辱。他看着漱礼比他还要羞赧的表情,心中充满了感动。他知道,漱礼是真的善良。
  回想自己随意就给起了几句争执的小贩下蛊,智节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眼看要过巳时了,漱礼和智节还都有些东西要买。两个人匆匆下了山,一路无言。快到坝子时,漱礼看了看智节,快走了几步,又回头和他说:“我先走了。你若有事,一定要来找我们。爷爷是好人,定会帮你。”
  智节郑重地点了点头,看着漱礼走入了坝子的人群中,才向圩集走去。
  到了与历祾长老约定的日子。天刚刚亮,智节就站到了祭楼的门口。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面色非常平静,可轻轻搓动的手指,暴露了他此时的紧张。
  “吱呀”,祭楼的门慢慢打开,智节随着零长老走进去,发现六位长老今天都在。
  “智节。”是历祾长老的声音。“今日要给你看的,是我们乌斯苗得以立足的根本。只在这祭楼存在,你明白吗?”
  直到天已经黑了,直到自己的小蛇从水牢里那人的嘴里钻出来,智节还是没有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长老说今天已经完成了任务,他木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阿爸!”离家还远的大树下,智节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看阿爸脚下的烟灰,他应该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阿爸没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灰粑粑,“还热着呢,先吃吧。”
  智节想到水牢里那人,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饿,嚼蜡一般地把粑粑吃下了肚。
  “阿爸,你怎么会在这里等我?”
  “那时你爷爷也是像你一样进了祭楼的。”阿爸在脚跟上磕了磕烟锅,把烟杆插进了腰带里:“所以你阿爸我,才会这么没用。”
  “阿爸!”
  “所以阿爸才没有拦着你。你心气高,让你过阿爸这样的日子你会委屈,智节。”
  智节停下来,紧紧地抱住阿爸,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肩膀里:“阿爸……”
  “不要说,智节,不要说!”阿爸扶起了智节,看着他的眼睛,“你既然已经进去,你就只能做。你心里的事,也只能去向爷爷说。”
  父子二人行至了爷爷的坟前,阿爸下了一个结声蛊,确保所谈不会传出去,才和智节谈起了往事。
  乌斯苗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才活下来的。从汉人占了这块地,修了官府,乌斯苗就和那些大官有了联系。他们就像大官手里的猎狗,随着他们的心意去咬人。猎狗得到肉,乌斯苗得到土地,安宁和养活族人的钱财。
  那些大官不会允许毒狼的存在,所以乌斯苗只能变成狗,一条听话的狗。
  所以祭楼除了蛊丌,是个禁地,那里布满了牢房,里面都是大官们想要对付的人。所以给祭楼送水的水车,是在深夜出现,只有长老才能打开,那里面送的不是水,是被捉回来刑讯逼供或者杀人灭口的可怜虫。
  “历来只有乌斯苗最优秀的年轻人才能做这些,因为要狠,要准,要一击必中。做得多了,就能成为长老。”阿爸苦笑,扯了扯爷爷坟上的草。“你爷爷也是你这个年纪就有了戈稜蛇。”
  “我从来没有见过爷爷……他是炼蛊被反噬了吗?”
  “那年我也才十三,阿爸说他双手泡在污水里太久,怕不能去见蚩尤大神。所以他用散灵蛊化掉了自己。”手摩挲着墓碑,智节的阿爸眼泪再也止不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悲伤的夜里,“可是我没有做到阿爸的嘱咐,我又把你送进了祭楼!”
  阿爸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两样东西:“这是你爷爷当年留给我的。你入了祭楼,就再也没有秘密,那些长老总有办法知道你的一举一动。这盒子里是爷爷炼出的境蛊,有了它,你就能躲过他们的眼睛。”
  智节珍而重之地接下了境蛊,又看阿爸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块石头,竟和漱礼昨日给他的一模一样。
  “你爷爷说,有了这个石头,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找到蚩尤大神,让他为你解脱迷茫。阿爸从来没有用过,也不知怎么去用。今天阿爸就把它交给你,愿你能成为蚩尤大神最优秀的子民。”
  智节将石头也收下,但并没有和阿爸说起漱礼的事情。
  父子沉默着走上回家的路,阿爸突然说:“智节,明年你就十五了,阿爸想,先给你修个屋子。”
  智节想了想,在夜色中,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