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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温手下两旁亲信,有心浊者,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在一旁观赏。
有怜香惜玉报不平者,只得握得双拳噼啪作响却又紧咬牙关,不敢出声分毫。
朱温看着仰面倒下被打得花容扭曲的女子,竟是霎时失了兴趣,将脸瞥向一旁,刚巧看到一名身体微颤,二目圆瞪,紧咬双唇的下属武将。
朱温撇开大步朝其走去,后者赶忙低头,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只是之前是因为愤慨,而现在…则是由于恐惧了。
朱温躬身微倾俯视武将,“本王盛意,请你这个无名小将入宴,看你这副模样,好像不是很尽兴的样子,有什么不满吗?”
“微…微臣不敢……”武将声音颤抖,头耷得更低了。
“咣!!~”武将身前桌碟餐盘被朱温一脚踢翻,“哼!眉歪眼斜,口不对心,我怎可留你这样不忠之人在身边,来人呐!~”
场中所有人倒吸口凉气,却又无一人敢上前说情,武将脸色瞬间惨白。
“拖出去,砍了!”
气氛霎时紧张起来,如果说只是蹂躏几名舞姬,哪怕是折磨致死,这些文臣武将并不会太放在心上,毕竟事不关己,且朱温荒淫之举也早已见怪不怪,可是如今以这种莫须有的理由便要斩杀武将,任谁也难以接受,更何况场中不乏其好友。
几名侍卫看在眼里,心中也为该武将大叫冤屈,可是无奈朱温淫威,只得上前将其架起,一旁另一位将领面色大变,赶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梁王开恩,末将的弟弟不懂事惹恼王上,但罪不至死啊!!”
兄弟如手足,可是这在场中其他人看来,无疑是愚蠢至极的举动。
“哦?”朱温面色更糟,“开罪者,同罪议,一同给本王拉出去,砍了!”
众人眼见这场宴会正逐渐演变成以两位将士的冤死而告终的闹剧时,心中都大为惋惜,而恰逢此时,一声传告犹如天籁之音般飘入众人耳中。
“魏国夫人(注解2)张氏到!~”
听得此言,场中之人皆喜上眉梢,连梁王朱温也似瞬间酒醒一般,大改狰狞面目,只瞧得一妇人身影匆忙朝宫殿走来,朱温面上竟瞬时堆起笑容,回首皱眉瞪眼示意手下侍卫,侍从们心领神会,赶忙抬起晕死过去的舞姬,并将其余一干人等推攘离去。
“夫人几时回来,这般深夜来,有什么事?”朱温如此礼待他人,态度着实判若两人。
魏国夫人张氏看了看周遭,心中有了大概,“将军,你可否屏退左右,臣妾有事相商。”
这位魏国夫人是位中年妇女,五官细腻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位美艳佳丽,眉宇眼神之间给人精明干练之感。
“哦?夫人有事何不差人通知,竟亲自前来?”朱温边说边回首示意文武诸臣,“你们都下去吧!”
两名武将兄弟看着张氏,深深颔首以表感激,赶忙撤了出去。
张氏察其面色,便已心中有数,只是轻微叹息,并未再提,因为她深知自己的夫君只是一时酒醉意气,并不会记在心里,明日里便会将这二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倘若自己再提,反而会让朱温记住这二人,日后恐有殒命之灾。
“夫人如此匆忙,究竟所为何事?”朱温态度温和谦逊,丝毫没有刚刚那蛮横无礼之相。
“夫君,请您先放宽心,臣妾要你见一人,”说着伸手点指身后,梁王朱温面露疑色,随着张氏指尖望去,“友珪,还不上前向你父王请罪!”
随着张氏语毕,由门口一侧闪出一人,模样不大,二十上下,与朱温有三分神似,体格健朗,加之张氏所讲,必是朱温之子。
不料朱温见其子竟是勃然而怒,脸色大沉,回身两步抽出随身佩剑便要刺去,其子朱友珪吓得脸色煞白。
张氏见状赶忙以身相掩,抵在中间,回身环住朱友珪。
朱温见状大惊,忙收手将宝剑撤回,惊吓之余半怒半埋怨道,“夫人,此逆子心术不正,近日来行径古怪,前日更是将本王义子友文打伤,友文如今还在调理,险成残废!你怎么还如此护他!?”
“将军切勿冲动,君不记友裕之事乎!?”张氏此言,使得朱温燎原怒火如遇倾盆大雨般,霎时杵在原地,无言以对。
当年朱温的长子郴王朱友裕奉命攻打兖州朱瑾,虽大败对手却没有实施追击,从而使得朱瑾全身而退,投奔淮南节度副大使杨行密。这一结果使得朱温极其不满,在手下朱友恭的挑拨下,认为其子与朱瑾、杨行密等人私通,便要将朱友裕斩首示众,其子大骇之下逃进山林之中,事后也是其妻张氏好言将朱友欲劝回,奈何朱温见面便挥剑要杀,张氏闻言赤脚而来跪地求情,朱温见此情形,心软了下来,赦免其子。
日后朱友裕屡立战功,有勇有谋,自此为朱温继位不二人选,可惜其后在天复元年(901年)讨伐杨崇本叛乱时病死,一度成为朱温心病。
“夫人,这个逆子怎能与友裕相提并论,本王承认友裕一事是我一时糊涂,听信小人谗言,但是…”说着朱温转向其子朱友珪,“此子敢伤兄长,歹毒非常,我若留他,日后必成祸害!!”
“将军!!”张氏挺直身躯据理力争,“兄弟二人切磋武艺,难免意外,不管友珪做过什么,他都是忠于您的啊,虎毒尚不食子,若是您因这种理由杀害于他,武将士卒必定心寒,难平人心呐!!”
如果说作为一名将士,所追随的将军因为一些模棱两可的理由连自己亲生骨肉都可以杀,那么这名士兵的命,会不会因为天气不好便丢了去呢?
朱温看着站在张氏身后颤颤巍巍的朱友珪,怒气没有丝毫平息,可再看看夫人张氏,最后狠咬牙叹声道,“哎!~”宝剑弃于地上,“你小子以后最好守好本分,莫要再让老子发现你有何不轨,否则必定饶你不得!”
“是…是!父王。”
“滚吧!”这一次,朱温的暴戾之气难得的对了,他这位次子朱友珪确是心术不正,日后祸害非常,但其夫人张氏难道没有发现这点吗?
不,看着朱友珪离去的背影,张氏心中想着,“友珪啊,害兄谋长之事,乃是万万做不得的,希望你日后好自为之吧。”
然而,在朱友珪走出门口的一刹那,惊骇之情马上烟消云散,其嘴角扬起骇人的弧度,瞳孔中也射出精芒。
张氏目送朱友珪离去,转身看着朱温愤慨的背影,轻叹一声,“将军莫要气愤,”说着张氏上前两步伸手抵住朱温背脊,“臣妾知道,友裕之死您心中芥蒂难消,传位之事也一再难决,今年早些时候虽大败李茂贞,歼灭宦官,但侄儿友宁亦战死沙场,心头激荡,这才使得近日来您的无名之火如此频繁,友文受伤一事也被放大…”
古时候有种说法,“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
男子不善吐露心肠,而当身旁有一女子能对这些你最不愿讲,却又最渴望别人知晓的东西了若指掌时,莫说是泥,便是石头也会被融化,然后尽显温柔之情。
这场赌气朱温又败下阵来,摇头苦叹一声,“知我者,莫若夫人。”便转身将张氏拥入怀中。
张氏紧闭双眼,只想享受此刻心爱男人怀中的温暖。
半晌过后,朱温道,“想我梁王朱全忠,在此乱世亦可呼风唤雨,便是天下也可收入囊中,如今却为即位一事苦恼,传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张氏双眼骤然张开,朱温大逆不道,将唐昭宗视为傀儡,天下皆知,但亲耳听到这般逆言,张氏还是难掩心头苦涩,轻推开朱温,背过身去。
朱温一愣,旋即回想自己所说话语,猜想是何至此,而后揣测道,“莫非夫人气恼即位一事?”
见张氏不答,朱温继续道,“你我之子友贞,聪明伶俐如同夫人,日后必成大才不输友裕,可他如今刚满十五岁,未曾参与军事或是立下战功,加之年长有序…”
“将军,臣妾只希望你我二人之子友贞日后长命百岁,健康平安,不想卷入什么王位争夺之中。”张氏字字落地,由心而发。
“那么夫人…”见所猜不对,朱温费解。
“将军,既然你有此鸿途霸业,臣妾也无法阻止你,”张氏语毕回首道,“您可知如今契丹大军直逼中原?”
听到这,朱温脸色微变,“小小契丹迭刺部,若非本王如今各地树敌无法抽身,否则随时都可灭其部族,更不用说是区区八部之一了。”朱温很是不屑。
“那么将军,您又是否知晓如今长安告急,无兵可发之事?”
听到这,朱温误以为自己的夫人要为残喘的唐廷说情,请自己出兵,便拂袖道,“这关本王何事?他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是干什么吃的?莫说统帅只有八部之一,便是整个契丹倾巢而出,也绝不可能从李克用那厮手上拿下雁门、麟州,便是那卢龙节度使刘仁恭这般小人,凭借雁门天险抵挡那契丹蛮夷也绰绰有余。”
“可是如今各藩镇势力中,被誉为最忠于大唐,可与将军您分庭抗礼的李克用却不肯发兵,您不觉得奇怪么?”
“这有何奇怪?夫人您当他河东节度使当真是忠于如此不堪的朝廷不成?他李克用本姓朱邪,乃是沙陀异族人,怎会那般忠于天朝,他只不过是碍于世俗不敢造次罢了,更何况,本王打探到他近来似乎还与北方契丹部落有所往来,那部落的头领是叫做什么耶律……”异族名字,朱温一时不知是什么。
“耶律阿保机,”张氏替其说道,“便是此次契丹迭刺部的统领,号称契丹新贵的,耶律阿保机。”
…………
注解2:梁王既是魏王,最早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出现的,并无区别(现在人们比较喜欢称朱温为梁王,但其妻张慧张氏则普遍称为魏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