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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外村是个久无动荡的小村落,不过这个夜晚,这里平湖般的生活,起了涟漪。
村长一家,猛子娘以及一干好事村民聚集到了张三的家里,可是却不见张三的人影,待众人询问俏媳妇的时候…
“嗯?”正在哄孩子睡觉的俏媳妇先是一愣,随后跑进屋子里看了几圈,再跑出来看看院门口的狗窝,这才反应过来道,“哎呀,他连阿汪都领走了,而且弓箭什么的也不见了呢,怪不得你们来阿汪都没叫。”
“这…村长,张三他该不会是……”一旁有人试探性地问道。
“应该吧,哎…都怪我这老糊涂啊。”村长摇头叹息,心里十分自责。
“村…村长,咳咳…俺家猛子不会也进那…那个山里了吧?”猛子娘瞪着合不上的大眼睛,拉扯着老村长的衣袖。
老村长耷下了脑袋,微微颔首算是承认。
“猛…猛子啊!~~”猛子娘一下子瘫倒在地,咳得更厉害了。
这下连俏媳妇也有些发慌了,她还依稀记得那次张三从那座山中受伤回来时的情景,心有余悸。
“要不…要不咱也去帮忙吧?”一名汉子率先开口道。
“是啊,咱们也…”
“住口!”老村长一声断喝道,“几年前那次的事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众人沉默了…
八名壮丁,死了五个,疯了一个,伤了两个,这个数字对战外村这个小地方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那年的劳力少了,粮食不够分,冬天时几名体弱的妇孺没能撑过去,老村长不能再冒险了。
“那…那俺去!”猛子娘起身就要往外跑,被村里人一把拉住。
“猛子娘,你冷静点!”
“冷…咳…冷静什么!?俺家男人就是死在那山上的,难不成你想让俺家娃儿也把命搁那!?”
“可是那么大座山,你要怎么找呢?”
“俺…俺不管!”
“猛子他娘,你先冷静一下,”俏媳妇也上去劝道,“那座山那么大,我们去了也没用,说不好还成了累赘,俺家当家的领着阿汪就不一样了,阿汪的鼻子特别灵,现在只是两个孩子,俺家男人把他们找到就领回来了,你说到时候你要是在山里走丢了,猛子回来了见不着你,不是更急吗?”
猛子娘湿润的眼睛转转,想想有道理,“那…那俺去那条回村儿的路口等。”言罢猛子娘转身就走。
“猛子他娘…”
还有人想劝上两句,却被俏媳妇打住道,“算了吧,只要猛子娘别上山就好,现在劝她回家她肯定也是坐不住的。”
老村长点点头,吩咐家里人道,“你们也跟着去等等吧,她一个人别再出什么事。”
“哎,好嘞。”一干好事的几人也跟着去了。
俏媳妇的心里其实同样着急,但是有孩子在她又走不开,只得把孩子抱进屋里,看着孩子那甜美的睡脸,俏媳妇笑得开心,可是眼中却也流出了焦急的泪水…
“当家的,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啊。”
家里的顶梁柱若是倒了,俏媳妇也不知道他们母子二人该怎么过活了。
山里的夜很黑,毕竟戒嗔和猛子走了大半天才走到这里,即便张三有着什么了不起的本领,但是他毕竟有条腿是瘸的,如今又是黑夜,赶起路来十分吃力,但是…
张三已等不了天亮了,到时彼此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而且天晓得两个孩子还撑不撑得过一天的时间。
话说戒嗔与猛子二人此刻正躲在一棵大树下烤着火,山中初春的深夜,还是十分冰冷冻人的。
“呜哇!~戒嗔啊,我对你真是越来越…呃…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猛子抚着下巴想着。
“刮目相看?”戒嗔猜道。
“是啊是啊,想不到你还懂法术,这个太厉害了,居然能变出火来。”二人深夜生活,戒嗔用了任天啸教给他的火遁道术,着实让猛子瞠目结舌。
“嗯?这个火不是变出来的。”戒嗔纠正道。
“不是变出来的?可是我明明看你一下子就弄出火来了啊。”猛子不解。
“嗯…这个要怎么解释呢……”戒嗔回想着傅灵松曾经说过的一段高深莫测的话,“天下万物始末皆有缘由,即便道术高深如你的那个倒霉叔叔,也不可能凭空于无物中变出实物,这有违道理常规,所以道家五遁的施展皆需媒介,而对于媒介的应用和媒介的量,则会决定你自身道术的威力,当你能做到聆听万物,便可登峰造极…”
两个孩子围着火堆吃着干粮,闲来无话,猛子开口问道…
“戒嗔啊,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外面?”戒嗔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战外村里的人很少外出,便抓了抓脑袋想想道,“小和尚也不清楚哎,很多人都吃不饱饭,总是有治不完的病人,偶尔还能碰到怪人们打架……”
戒嗔年纪还小,他也说不明白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但是听着戒嗔讲的一件件事,猛子听得直皱眉地道,“好乱啊,跟大人们说得好像一样哎,那戒嗔你是喜欢外面的世界还是喜欢村子里的生活呢?”
“嗯?这个…”脑子中想到曾经自己听过的话,和许过的诺言,戒嗔道,“村子里的生活更平静,戒嗔很喜欢这里,但是戒嗔还是要去外面,还有很多答应过别人的事没做呢。”
“哦,这样啊,那说不定…”猛子眯眼笑道,“我也可以出去走走呢。”
年少的心,很难被一个峡谷禁锢。
夜深了,山里很凉,二人凑在一起蜷缩成一团,睡在火堆旁。
而狩猎的猎手,终于开始行动了…
野草被踩塌,留下巨大的脚印,血盆大口中是骇人的獠牙,一只庞然大物正朝着两个孩子接近……
戒嗔的睡脸抽搐,流着冷汗,正做着噩梦…
这是一个漆黑的梦,戒嗔看到了一个个穿着盔甲拿着武器的人,满面肃杀。
“在…在干什么啊?”戒嗔心中惊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觉得踩到了什么东西…“嗯?啊…啊!!~~~~”
是一个穿着盔甲,满身是血的尸体,而且……
不计其数。
前方手持长刀的盔甲人,正持刀斩向另一个人……
死尸倒地。
“住…住手啊!”戒嗔忍不住喊出了声。
似乎是听到了戒嗔的声音,盔甲人转身回首,露出了狰狞的面孔,朝戒嗔走来,手上是那柄沾满鲜血的大刀。
“呃…”恐惧占据心头,只看到那柄大刀斩来,自己避无可避。
“呜哇!~~~”眼前一黑,坠入到了更深层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隐隐觉得,眼前的黑暗似乎是一张脸……
一张魔鬼的脸。
露出恐怖邪恶的笑脸,置身在黑暗之中,戒嗔已近失去了自我…
而就在这时,一缕阳光打穿黑暗,还附着一抹熟悉的声音…
“戒嗔,起床了。”
“这…这个声音是…是谁?好熟悉,为什么…想不起来呢?到底…是…”
双眼睁开,看到黑暗茂密的山林,和身旁的火堆,“原来是做梦啊…嗯?”
就在诧异的时候,戒嗔忽然发现一旁有一头庞然大物。
“呃…呜哇!!!~~~~~~”戒嗔一屁股坐了起来,这声深夜的惊叫惊扰了山林,也惊醒了一旁还在熟睡的猛子。
“嗯?…怎么了?”猛子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疑道。
“吼~~”
一声低沉浑厚的兽吼,霎时间吼去了猛子的睡意,两个孩子对眼看看,再看看一旁的庞然大物,相互掐了下脸颊…
“哎呀,好疼!~”
“呃…这么说不是做梦?”
两个孩子身旁的,是一头硕大的巨兽,皮毛黄色带有斑纹,是很漂亮的皮毛,可是那一身明显的肌肉轮廓,和那张血盆大口,都让人意识到,这只野兽十分危险。
“戒…戒嗔,一会儿我给你手势,然后马上就跑,明白了吗?”猛子的双腿已经软了,但是稍微年长的他,还是很故面子的。
“跑?”戒嗔看了看四周,整个夜晚漆黑不见五指,有亮光的只有这堆火堆,往哪跑呢?
“咦?”戒嗔想到前些日子躲避那只恶狼的情景,当下瞥眼看着一旁的大树,盯着猛兽低声朝猛子道,“猛子哥,你会爬树吧?”
“嗯?”听了戒嗔的话,猛子心说对啊,他迈着颤抖的步子,踏前一步倒咽口口水道,“戒嗔,你先爬。”
狩猎者有一样天赋,是在猎物准备逃跑时极为有效的武器…
他们可以嗅到猎物的恐惧。
“吼!!!!!!~~~~~~~~~~”
猛兽已经嗅到了两个孩子的恐惧,这便是它捕食的时候。
“呃啊!!~~~”猛子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只看到一张血盆大口正咬向自己。
而同一时间,仿佛是身体的本能,一道影子竟凭借诡异的身法绕到了猛子的身前。
戒嗔本能地使出了任天啸传授其的道家身法,伏身绕前,一脚踢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这一高抬脚没有踢在猛兽的身上,而是踢散了火堆,打向猛兽。
“吼!~~~~”猛兽受惊,这是动物对火的敬畏。
“快上去!”戒嗔猛地一把推向猛子,猛子顺势爬上了树,求生的本能和恐惧使得他这次爬树,是其长这么大以来爬得最快的一次。
“火遁!~”在半空中快要熄灭的干木柴重新燃烧起来,戒嗔跃起凌空一踢,燃烧的干木柴砸向猛兽。
“呜……”猛兽受了惊,但是……
它并没有像前些日子那只恶狼一样落荒而逃,反而…
戒嗔的举动惹怒了它。
这是百兽之王的威严,深山之中是它的领土,
戒嗔眼前的,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猛虎。
“霍~,戒嗔这么灵巧,那天我还推了他,要是他还手的话我肯定打不过他吧?”猛子四肢紧紧夹着树杆,生怕掉下来。
便连戒嗔自己,也被刚刚那一串连贯得打退猛虎的动作惊道,“难不成这是…修行的成果吗?”
显通寺的考核中本就有体修课这一项,起初因为年纪小,戒嗔的成绩一直垫底,可是后来戒嗔已慢慢到了中上游,只不过没下过山,没见过世面的戒嗔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加之任天啸与傅灵松的亲自指导,戒嗔已小有所成,只不过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罢了。
“戒嗔,快上来啊!”猛子上树上叫着戒嗔。
不是戒嗔不想走,只是直觉告诉他,自己转身后退的那个瞬间,便是猛兽从后边扑倒自己的时候。
“该…该怎么办?…对了!”戒嗔灵机一动,双手连连结印。
被激怒的猛虎纵身一跃扑向戒嗔,树上的猛子瞪大了眼睛失声叫道,“跑啊戒嗔!”
太迟了,戒嗔已避无可避。
猛虎一口咬在了戒嗔的身上。
猛子下意识地遮住了眼睛,片刻过后他眯眼偷瞧…
大老虎正咬着一嘴叶子,不明所以地四处寻觅。
“呼!~~好险。”此刻的戒嗔,已坐在了猛子身旁。
“你…你怎么逃上来的?”猛子满脸的疑惑。
戒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摆了个手印咧嘴憨笑道,“木遁,叶子障眼法。”
此时已是五更天,猛虎先是用大爪子抓了抓树根,而后整个站起来尝试爬了几次,也幸好没成功。
不过在大老虎站起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又都倒咽口口水,老虎整个站起来竟有超过八尺高。
“猛子哥,这…这是什么啊?”戒嗔心生后怕。
“应…应该是老虎吧,以前听爹讲过,说山里最厉害的猛兽,就是老虎了。”猛子答道。
“这…这就是老虎啊,以前在山上也听师叔提过呢,说有猛虎出没的地方小和尚就不能去。”戒嗔的脑海中浮现出悟禅那张和蔼温柔的笑脸。
不过无论如何,这只老虎的体型实在是太巨大了,远远超过两个孩子的想象,在每次老虎用大爪子抓树根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两个孩子恍惚觉得这根大树在摇晃。
此时已经是五更天了,两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总之下树是不可能了,老虎就在树下徘徊。
两个小孩眼睛都不敢合,生怕掉下去被吃掉,他们就这么抱着膝盖看着在树下趴着的大老虎。
就这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东方闪现出了第一缕阳光,已是卯时日出。
“戒嗔,天亮了我才注意到,这家伙的皮毛真漂亮啊。”猛子叹道。
阳光打在猛虎的斑纹皮毛上,闪着金色。
而且老虎的皮毛,自古以来就是极上乘货,亦是猎户们最引以为傲的战利品。
“是啊…”戒嗔一边点头赞叹,一边揉着肚子皱眉道,“…饿了,你那里还有吃的吗?”
“还有半张饼,不过都在刚刚搭火堆的地方啊……”
看着不远处的包裹和树下的猛虎,两个孩子只能齐齐叹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久了两个孩子也不觉得猛虎像之前那么可怕,两个孩子双手捧着下颚,看着树下盘踞的大老虎怔怔出神…
“它的屁股好大啊…”
“嗯。”
……
“猛子哥也是第一次见到老虎吗?”戒嗔问道。
“是啊,话说回来…”猛子怔怔出神的双眼渐显凌厉,“当初爹他们一行人…就是被老虎杀死的吧?”
“唔?”戒嗔猛地转头盯向猛子,只觉得猛子那对眼神有些凶狠。
“戒嗔啊…”
“嗯?”
“我们一起杀了它怎么样?”
“什…你说什么?”戒嗔双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
“宰了它…”猛子两眼死死地盯着猛虎,暗道,“也算给我爹他报仇了。”
“不…不行!”戒嗔的语气罕有的坚定。
“我知道你不能杀生,你只需要用你的法术吸引它的注意力,然后我负责宰了它。”看着猛子的神情和语气,戒嗔知道他是认真的。
“这…这怎么能……”戒嗔这个时候看着猛子,心里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要是不杀他,我们难道饿死在树上吗?它已经守了一个多时辰了,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爹以前说过,这些个畜生在野外远比我们的耐力强得多,要是现在不动手,等一下我们饿得没力气了,就只能等死了啊!”
“可…可是…”戒嗔无论如何,也不想破杀戒。
“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猛子抓着戒嗔瘦弱的肩膀摇晃道。
看着猛子那布满血丝的双瞳,戒嗔慌了。
仿若无边的黑暗,置身地狱,戒嗔的脸忽地白了,脑海中浮现着一幅幅可怕的景象,整个人哆嗦起来…
“啊!!~~~”
“吼…”
这声尖叫,不禁让猛子一惊,连树下的老虎也为之侧目,辰时的山林中惊飞了熟睡的鸟儿…
“是什么,到底是……”戒嗔双手抓着脑袋,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靠着树身,那双眼仿若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
“你…你怎么了?”猛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这回心里发慌的反而是他了。
“好…好可怕,好可怕…呜呜……”戒嗔此时觉得自己飘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不知所措,不知过了多久后,他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这样一句话……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一遍,两遍,三遍……
猛子听不清戒嗔嘴里在嘟囔着什么,如今他只觉得戒嗔的样子好不寻常,心里又惊又怕。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戒嗔的样子才算平复下来…
满头的汗珠。
初春的辰时是凉意十足的,他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猛子试探性地将手搭在了戒嗔的头上,“你…还好吧?我们不杀老虎了还不行吗?”
不知为何,戒嗔的心里浮现出禅经课上,圆通大师教他们的几句佛理…
“不可怨以怨终已得休息,行忍得息怨此名如来罚。”
“故于害我者,心应怀慈愍,慈悲纵不起,生嗔亦非当…”
“若以怨报怨,则敌不护罪,吾行将退失,难行亦毁损…”
这些佛经莫名的在戒嗔的脑海中溢出…
“出自…出自哪里?小和尚记得的…记得的…”戒嗔胸腔起伏,方才缓过神来,微微抬起头喘道,“是《出曜经》和《入菩萨行论》…”
“你…你在说什么啊戒嗔?”戒嗔的异常可当真是把猛子吓到了。
“是啊,怎么我会突然想起这些东西…”戒嗔也不明白,回过神儿来的他再次对上了猛子的双眼,与先前不同,没了…
“嗔怒?仇恨?…是猛子哥眼中的‘非善’引发的我心中的恶么?”
戒嗔依旧不是很明白,但是时隔多年,戒嗔已不再是那个六岁的孩童,即便如今仍很年幼的他,似乎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戒嗔’这个法号,绝不是普善爷爷信口起的。
“普善爷爷教小和尚《金刚般若经》,大师伯教小和尚‘上善若水’,难道…都是为了抑制小和尚心里的‘嗔念’吗?但是…小和尚又有什么‘嗔念’呢?”
不明白,现在的戒嗔还不明白,可是戒嗔内心深处知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离问题的答案也会越来越近。
只是如今…
树下的老虎才是当务之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