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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坊内,正耍得兴起的张饱谷,突然似被定住一般,如木雕一样一动不动扭头盯向赌坊后门。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一位文生公子,一袭白衫胜雪,正抬脚迈过后门门槛,令昏暗屋内一时间比方才亮堂不少。赌坊内安静片刻后,又再次响起嘈杂吆喝声,而张饱谷却对此充耳不闻,就这么盯着那白衫公子。但见那人一袭素白长衫,头上逍遥巾缀着两根丝织飘带无风自摆。腰间白色丝绦上挂着一只翠绿的青玉葫芦,身后背一副黢黑蟒皮剑鞘,手上握着一节泛黄竹筒。张饱谷眼前莫名一花,感觉似是周边空气如水波般流动摇晃一下,只一息之间,那人居然就已从门口行至跟前。“张饱谷?”张饱谷瞧着面前这位温润如玉、脱尘出俗的俊逸先生开口询问自己,下意识点一点头。“你有封书信在此,乃是你钱江府城的叔父托我捎带。”“啊……啊?叔父大人的书信?”张饱谷木愣愣地接过那节泛黄的竹筒,低头看一眼筒底上烧蚀出的“乾江张”三个小字,立即便认出这确是钱江府城叔父家的,顿时如梦初醒,急忙施礼道:“果然是叔父他老人家的竹筒,那烦请先生移步随我到一清净处说话?”张饱谷说完一躬到底,甚至直至此时他都还未发觉,身边那些赌徒依然在吆五喝六,对近在咫尺的这位不凡公子竟视而不见。他说完止不住又抬眼偷瞧一下对方,只因他下意识觉得,眼前之人自己一定不可怠慢。于是他将桌案上所剩不到一半的碎银子,熟练地一把扫入怀中。而他旁边那些赌徒更是奇怪,好似已全然忘记张饱谷这只大肥羊一般,任其卷起银子纳入怀中而无一人阻挡。张饱谷就要引着程羽出门寻一方便处说话,却见程羽立在原地没动,对其笑道:“我若是你,便不会从前门出去。”张饱谷闻言一愣,继而想起门外有宋掌柜家的小厮在盯梢,便嘿嘿一笑道:“先生多虑了,但走无妨。”见程羽仍未动身,且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向自己,张饱谷莫名一阵心虚,但依然辩解道:“外面那个小厮不必理会,不妨……”哪知他话未说完,冷不防被人从侧后一脚踹翻,张饱谷扑倒在地,回头观瞧,第一眼居然并未认出对方是谁。来人跺翻张饱谷显是用了大气力,喘息不止,且浑身是伤,指着张饱谷怒目而骂。他甫一开口,不知是因口中含血,还是舌肿唇破,总之是含糊不清,张饱谷只是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者究竟是谁。新来那人见张饱谷楞住,一把揪住其衣襟,顾不得浑身伤口将其拽到在地,口中依然咒骂不休。他二人在这里厮打咒骂,倒毫不影响旁边众赌徒们的耍钱兴致,浑似双方处于两个世界一般。….程羽见状微微摇头,虽说布此障眼法结界,对于目下的他来说毫不费力,但此刻身在这昏暗赌坊当中,原就沸反盈天,再加上十几个汉子混杂在一起气味难闻,终不是说话之地。他俯下身子一手一个,将地上二人分开后分别提起,几步迈过后门门槛,将他二人放在后院地上。只听得身后赌坊内又安静下去,过几息之后才复原。这边院里,满是伤口那人挣扎着爬起,先冲程羽深施一礼,继而再次揪住张饱谷衣襟,想抬手挥拳却浑身吃痛,只得骂道:“直娘贼,你偷了王府里的宝贝,居然还敢来找我销赃!”“偷?不是偷,那是……那是我捡来的,捡来的,能算偷么?”张饱谷下意识回道,忽然紧接着浑身一个激灵,再向对面那人细细看去,终于认出其是中午刚分别的葛三哥。“葛……三哥?你怎落得这副模样?”“张瘪谷!直娘贼!”已被打破了相的葛三哥,挣着伸起腰凑到张饱谷跟前,有气无力的拽住对方衣襟,嘶声骂道:“你……你偷了王府里的宝贝,居然敢来找我销赃!害得我……咳咳……”“啪!”张饱谷一把打掉葛三哥的手,害得对方跌坐在地,哎哟声不断。张饱谷抹一把额头细汗,抬头看一眼身边白衣胜雪的程羽后,蹲下扶住葛三哥,问道:“三哥,难道……是那宋掌柜。”葛三哥听到宋掌柜三字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骂道:“什么宋掌柜!宋老狗!我……我也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啊呜呜!”葛三哥一边呜咽,一边将方才的来龙去脉讲过一遍。待讲到那宋老狗领着手下离开,只留下一个小厮看守自己,可那小厮也并非良人,见左右无人,先将他身上仅剩的银钱搜刮走后,尚不罢休,还继续拷打逼问他的家底。眼看就要被其打死,幸得遇见旁边这位白衣公子,打晕了小厮,将他解救下来。待他身上绳绑解脱重得自由之时,许是绳子勒的太久,忽然挣脱顿觉血往上涌,脚下一软,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再醒来时,便身在这赌坊后院里,正好瞧见屋里的张饱谷,气更不打一处来,蹒跚进屋就要寻张饱谷晦气。葛三哥匆匆说完,拱手对程羽唱个喏,又感谢一番后,就要急忙离去,却被身后张饱谷拽住问道:“三哥,你……你不会是和那宋掌柜的一起做套,戏弄于我吧……你这一身的伤倒是真的假的?”说完就要去揭对方衣服看看下面伤势,旁边程羽好笑又好气地急忙将其拦住。葛三哥见状本欲破口大骂,奈何身上外伤牵扯,实在懒得动气,只无力冷笑道:“张瘪谷,没错,我确实是与宋掌柜在演戏,就是为了让你压价,你这就出门去,兴许正好可与宋掌柜遇到,你亲自去问他老人家,他还会再请你吃盏好茶。”….葛三哥说完也不理张包谷,转身冲程羽作揖道:“先生救命之恩,葛三永世不忘,只求先生告知名讳,待来日葛三定给先生供上香火牌位,日日诵念不休。”程羽笑着连连摆手,那边张饱谷却挠挠头,也冲程羽作揖说了句先生稍待,转身又奔回赌坊内。程羽回头瞧着张饱谷背影,知是对方心中还有疑虑,无奈摇头一笑,同时口中默念有词。张饱谷一路小跑,只顾着向前门走去,都未察觉赌坊内再次无端安静下去。他心中咚咚直跳,径直来到一扇窗口,偷眼向外观瞧,只见宋掌柜此时已来到街对过那座茶坊跟前。在其身后跟着管事及另一个小厮,几个人正在交头接耳,时不时还向赌坊这边看来几眼。张饱谷瞧见对方眼神中都带有几分凶戾煞气,早于中午饭桌上不同,此时已将葛三哥的话信有九分,急忙小跑回后院。他刚来到程羽与葛三哥身边,便听到身后赌坊内有闲汉喊道:“掌柜的,怎地今日你这里忽明忽暗的,这般奇怪?”“就是,是不是灯里该加油了?掌柜的别恁般小家子气。”“放你老娘的屁!老子上午刚添满的油。”“掌柜的,方才,是有些忽明忽暗的……”“兴许……是外面要下雨,天上在打闪?”“……”后院的张饱谷顾不得理会那些闲汉呱噪,喘着粗气道:“三哥,张饱谷连累你了,但那宋掌柜却实实在在是你找来的,按理说你落得这般田地是实怨不得我,你我今日就此别过,两不相欠,后会有期罢。”“啊呸!”张饱谷正要起身离开,却被葛三哥再次啐道:“谁与你后会有期?我为帮你销赃,平白惹上这般瘟事,此地想是待不住的,好在我孤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连夜搬去外地投靠娘舅便是,你我今后各走各路,不必再见!”说完又冲程羽道:“这位先生高义,既不愿告知名姓,那日后若有遇到我葛三之处,定当竭力相报。”程羽冲其回礼,见葛三哥一瘸一拐地迈出后门,沿着小巷墙根忍痛速速而去。此时院中只剩程羽与张饱谷二人,只见张饱谷顺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足有五两上下,递向程羽道:“有劳先生送信至此,这是一点路费,还请先生莫嫌微薄。”程羽见状摆手笑道:“尊叔父已给过银钱,况且我并不急着返回钱江府城,还要在京城游玩些时日,所以这路费倒是不必。”张饱谷扫一眼程羽身上衣着,猜测对方定是有身世来历的,不在乎这点小钱,便将碎银子揣回衣襟内。“掌柜的!我找张饱谷张员外,方才看他才进来的,这会子怎不见了?”张饱谷刚把碎银子揣进去,就听到身后赌坊内响起一道熟悉询问声。….宋掌柜!他急忙回头观瞧,正是宋掌柜领着三个手下进到赌坊内,正开口询问赌坊掌柜。“张瘪谷啊,不就在那……咦?方才还在那桌玩呢,怎地人就不见了?”宋掌柜回头,见对方手指那桌案子前并无他要找之人,再次巡视一圈后,猛然看到洞开的后门,再外面的院门亦是开着,顿时跺脚“哇呀!”大叫一声。他这一叫不打紧,正站在院当中的张饱谷直觉地浑身一哆嗦,如鼠见猫般拧身就向院门窜去。“扑通!”“哗啦啦!”已慌不择路的他被门槛绊一个狗吃屎,直跌出去将近一丈,怀里的散碎银子如水银泻地般向前泼洒一地。张饱谷此时逃命要紧,既顾不得地上的碎银,也顾不上身后喊他的程羽,“哧溜”一声爬起来,沿着巷子向西狂奔而去,两三息后便转身钻入一岔路口消失不见。其速度之快,连程羽都不禁感叹一声:这厮果然有个好身子骨。程羽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筒,无奈一笑,本是来送信的,只是没想到还要送两遍。他提着竹筒来至后院门外,瞧着地上洒落一地的碎银子,拿出从嘉菲那取来的五行钝灵囊,先将竹筒放入其中,又将地上银子一块块捡起。“老爷!那厮定是从这后门跑的,我一直在外面盯着,别说是人,连只麻雀都不曾从前门出来过。”负责在外盯梢的小厮见宋掌柜面色不善起来,小心凑到跟前低声道。宋掌柜冷哼一声,带着三个手下先后奔至院中,只因后院不大,他四人并未在院中多做停留,冲出院门外,左右张望一阵,一时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追去。“老爷,那葛三说过,这厮一向爱赌,却为何在这节骨眼上突然离去,且走后门而非前门?是有人对其通风报信么?还是……”管事狐疑问完,与宋掌柜一起扭头看向盯梢小厮。“还是你盯得太紧,被其识破?”宋掌柜一把拽住小厮衣襟恶狠狠问道。唬得那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爷明鉴,小的盯梢亦不是一回两回,之前老爷还总夸小的机灵,小的方才一路上都是远远跟着那人,直到他进赌坊后,我也不敢离得太近,只混在对面人堆里远远瞧着,定不是小的之过啊!”“老爷,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所在,我们还是先寻到那厮再说罢。我记得那葛三说过,这厮住在镇东紧邻的一座庄子正中心处,两间瓦房,院里有颗歪脖槐树的便是,周边只有他家院子有两扇木门板,甚是好找。”“没用的废物!你速去渡口接应六子与五毒过来,若再出差池,定扒了你一家五口的皮!你们俩跟我走!”见赌坊里已有泼皮闲汉跟出来看热闹,宋掌柜只得低声骂几句,四人先后钻入小巷,向东急急而去,却是与张饱谷逃去方向背道而驰。其中更无一人看到一旁的程羽及地上的散碎银子。只有最后那盯梢小厮脚踩到一粒碎银,回头张望,地上却是块平地。本急着赶路也未曾多想,只口中嘀咕一声,便匆匆而去。程羽伸手将那枚被踩入土里半截的碎银从地上抠起,却又意外看到旁边一草丛内,静静躺着一枚乳白色的骰子。.千里独行特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